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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削翠,碧岫堆云,时有几只仙鹤长鸣飞过。山上一座雄峙殿宇,匾额上书“紫霄大殿”四个大字。殿上一个少年正跪倒在地,听候发落。   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但见其双眼紧闭,轻抚颏下一部白须。这位老人正是仙霞派掌门萧沐怀。他下首一人满脸戾气,紫胀了面皮,怒斥道:“韩惜落!你未经师门允许,私自下山,残害正派同道,你可知罪?”韩惜落冷冷一笑,不屑道:“广寒子师伯,你此言差矣!”一个面皮焦黄,像似生了黄胆病的人喝道:“被你打伤的正教弟子连同十数位亲眼目睹此事的人都可作证,你还出言狡辩?”这个人却是点苍派掌门燕鹏举。   韩惜落淡淡一笑,道:“我对付昆仑、点苍两派弟子只使了一招,都是点到为止,并未伤其性命,何来残害之说?”此言一出,大殿上众弟子尽皆哗然,人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他说他一招就击败了师兄,真的假的?”“鬼知道,我看八成吹牛。”   广寒子与燕鹏举见这韩惜落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年纪轻轻如何能在一招之内击败自己门下弟子。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嘀咕:“此子年纪尚幼,竟敢如此大言炎炎,把我们门下弟子都看得小了。”两人异口同声道:“满口胡言,你个黄毛小儿如何能被你一招击败我们门下弟子?”   韩惜落见他们脸上神色,心知他们是觉得自己年幼不可能一招击败那些入门时久的师兄,不禁暗暗好笑,说道:“入门久的未必武功高,武功高的未必入门久。如果一个人年纪大武功就高,那他也就不用练武,只顾活到九十岁,岂不是天下无敌了?两位掌门比我师父年长,我看武功却未必及得上我师父。”广寒子、燕鹏举大怒,心道:“这小子道是我们功夫不如你师父,仗着萧沐怀平日里对你疼爱有加,就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二人正欲发作。   大殿上仙霞派大弟子齐敬宁忙进前道:“二位师伯息怒,小师弟他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二位师伯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不要和小师弟一般见识。”两人见这位仙霞派大弟子,谈吐有礼,气度从容,均觉他这话不无道理,一时间倒把这口气压了下去。   萧沐怀闭目良久,此刻睁开眼来,说道:“惜落,不得胡言。”向广寒子、燕鹏举说道:“小徒顽劣,是老朽管教无方,还请二位掌门息怒。”暗地里向韩惜落使个眼色,问道:“对于此事,你有何话说?”韩惜落微微一笑,道:“不如劳烦齐师兄请出众位被我所伤的师兄,咱们当面对质。”燕鹏举道:“如此也好,叫你无话可说。”说着右手一招,背后转出几名弟子来,只见诸弟子个个眉青目肿,神情愤怒,都迫不及待要讨个说法。   燕鹏举喝道:“韩惜落!你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整日里横行无忌,恃艺欺人,现在人证俱在,不承认也不行了!”萧沐怀道:“惜落,其中原委,你不妨直言。”韩惜落应道:“禀师父,这几位师兄确是弟子打伤的不假。”众人哦了一声,听他直承其事,毫不狡辩,心中微感惊讶。又听他继续说道:“不过嘛,众位前辈不妨听听他们为何被弟子所伤。”说着站起身,向众位师兄一拱手,道:“还请众位师兄说明情由,还惜落一个清白。”广寒子哼了一声,道:“你们尽管说,万事有师父替你们做主。”却见大殿上六名弟子突然神色惶恐,说话嗫嗫嚅嚅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先答话。   广寒子性子急躁,见他们谁也不先开口,喝道:“马友!你为何被韩惜落打伤?”马友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是路过小巷子被狗子咬的。”大殿上众弟子一听之下,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广寒子、燕鹏举登时脸色一沉,其中燕鹏举本来就面色焦黄,此刻铁青着脸,更是说不出的怪异难看。   二人心知这马友分明是在信口胡诌,当下燕鹏举喝问道:“刘金城,你的伤从何而来?”刘金城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道:“我……我……我……是……是……是……”他连说了六个字,其中三个“我”,三个“是”,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由,好不容易憋出了后半句“我是走路时一不留神,掉进了水沟。”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韩惜落向余下众人道:“你们呢,又怎么说?”余下四名众弟子纷纷道:“我是练功时,不小心走火入魔。”“我是练剑时,被自己剑气所伤。”“我是走路不小心自己摔的。”“我只是和师父开个玩笑,韩师弟你别当真。”理由当真是千奇百怪,不知所云。广寒子听到他们几个胡言乱语,大怒道:“放屁!放屁!胡说八道,简直不知所谓,都给我滚下去!”众弟子唯诺称是,恨不得拔腿便走。   韩惜落陡然踏上一步,一把拉过一个道:“你,昆仑派刘金城,在**狎妓不肯给皮肉钱,被我打伤的。”左手疾探,又拉过一个道:“你,点苍派马友勾结官府,欺男霸女,被我打伤的,是也不是?”这两人原本就吃过韩惜落的苦头,自知武功有所不及,哪敢反抗?韩惜落左足飞起,砰的一声,将马友踢飞出殿外。跟着右足一起,砰的一声,又将刘金城踢出大殿。余下那四名弟子心知韩惜落了得,直吓得连滚带爬逃出殿外。   仙霞派弟子见他出手不凡,身手矫捷,却无人喝彩,反而一个个木无表情,似僵尸一般。只有素来和韩惜落交好的段韶叫道:“小师弟,好身手!”话声未毕,萧沐怀一声怒喝:“放肆!大殿之上两位前辈耆宿在此,安敢造次?”韩惜落慌忙跪下,道:“弟子知错。”段韶也慌忙闭了嘴。   萧沐怀站起身来,向广寒子、燕鹏举深深一揖,歉仄道:“所谓:‘树大有枯枝’,本门中逆徒顽劣不堪,老夫自会重加惩处,还望二位海涵。”   原来那几个无耻弟子皆因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整日里做些欺民霸女,败坏门规的事。是以被韩惜落路见不平,拔拳相助,以作惩戒。众人无端端挨了一个小门小派中弟子的一顿拳脚,自然心有不甘。诸人相商之后,凭空捏造,状告师门,谎称韩惜落横行无忌,恣意伤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广寒子、燕鹏举也是两个草包,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掌门人,不问缘由,便一齐上山来弹劾韩惜落。不想被韩惜落这一对质,登时真相大白。   这件事:一来,曲在己方,无理可讲;二则,弟子不济,技不如人;三乃,弟子品行败坏,丢人现眼,萧沐怀的那句“树大有枯枝”恐怕指的并非韩惜落,而是他们门下弟子。   广寒子、燕鹏举心下愧怒交加,脸色又转为通红,暗自担心萧沐怀追责。但见他似乎并不想追究此事,已经给了自己台阶,如何不下?只说道:“萧掌门,我们为门下弟子欺瞒,好生鲁莽,险些错怪了贤侄,当真惭愧的紧啊。现下已云开日朗,我们也不敢再多加打扰,就此告辞。”萧沐怀温言道:“二位说哪里话,晚辈之间偶有误会,在所难免。现在既然已经解释清了,此事不必再提。”当下亲自送二人到山下作别。   萧沐怀回入大殿,脸上神色甚是严峻,说道:“惜落,你可知错?”韩惜落兀自跪倒在地,怔怔瞧着师傅,心中一个念头不住盘旋:“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此不正是师父一直教道的侠义道所为。但现在师父却怪我败坏门规,有损仙霞派令名,自己却又确实私自下山坏了门规。”一时间,当真是中心栗六,其乱如丝。转念又想:“不错,我的确犯了门规,但大丈夫行事讲究光明磊落,但求无愧于心,又何必拘泥小节。我帮助那些被别派弟子欺凌的人,自然是对的。”想通此节,心中大畅,昂然道:“弟子问心无愧,但私自下山,触犯门规,请师父责罚。”萧沐怀捋了捋长须,沉吟半晌,叹道:“正教弟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是侠义道义所当为。但是你行事作风忒也放纵,锋芒毕露。这样一来你可结下了不少仇家,对你有害无益。”   韩惜落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如何听得进这些老生常谈,自是左耳进,右耳出。又听萧沐怀续道:“你做事应知收敛才对,常言道:‘眼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千万不可像今日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上削人面子。”韩惜落心中傲气登生,凛然道:“大丈夫行事,是则是,非则非,所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弟子所行既然是对,何必顾及那些德行败坏的人有没有面子,又怕什么日后和他们相见?况且他们做的那些事本来就不要脸,何来面子之说?”   萧沐怀被他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睁大双眼在他身上骨碌碌转了两转,过了半晌才道:“你所言是没错,只是行事未免偏激。唉,也罢,怪为师平日里把你给宠坏了。”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按本门规矩,你私自下山,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为师罚你面壁一年,不得下山一步,如有再犯加倍惩处。可有异议?”韩惜落躬身道:“是,弟子恭领责罚。”萧沐怀知他虽然性子顽劣,但向来对自己恭敬孝顺,随即温言道:“这一年时间,你不妨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静思己过。”韩惜落答道:“是。”当夜韩惜落回入房中。   这一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无数个念头在他心头萦绕:“自己行侠仗义,为何却会被名门大派围攻?师傅说我不该锋芒太露,树敌过多。唉……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弟子胡作非为,欺凌弱小,才出手相助。或许……或许师父是对的,我不该大庭广众之上不顾他人颜面。”想起萧沐怀的谆谆告诫,心乱如麻,但又觉得自己受罚未免有些冤枉。愈想愈是心中郁郁不乐,只觉自己并无过错,既然没错,又何来思过,却不知从何思起。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过了良久,索性不睡,翻身下床,点了盏灯,读起书来。原来他平日里除练功之余,喜读诗书,所以萧沐怀常笑称他身为武夫,却有一颗状元之心。这晚,他正读《晋书》,直读到嵇康。见到书上说他有当时之才,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凤仪,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又闻其论曰:“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韩惜落读之大喜,喃喃道:“越名教而任自然,越名教而任自然,嘿嘿,这位中散大夫当真放任的紧啊!”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嵇中散确是人中龙凤,当世奇才。”韩惜落吃了一惊,慌忙收起书,打开房门,一见之下,诧异道:“师父!”来人正是萧沐怀。   韩惜落躬身行礼,问道:“师父夤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萧沐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问道:“嵇中散的结局,你可知晓?”韩惜落听他答非所问,心中好生奇怪,只摇了摇头,答道:“弟子不知,此书也只读了一半,尚未读完。”萧沐怀走进房里,坐了下来,叹道:“后来颍川有位公子,姓钟,单名一个会字。此人去拜访嵇康,嵇康素来鄙视权贵,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管自己在树下打铁。钟会看了许久他也不理,直到钟会要离开时,嵇康才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那钟会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嘿嘿,钟会也算得上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人才。只可惜心胸匾窄,容不下人。从此怀恨在心,乘机在晋文帝面前谮毁嵇康,说他言论放荡,非毁典谟,为帝王者所不容。于是司马昭便下令把他杀了。”   韩惜落听了萧沐怀一席话,感慨万千,怒道:“这钟会肚量恁地狭隘,嵇中散死得冤枉。”萧沐怀道:“这世上太多人嫉贤妒能,心胸匾窄的又岂只有钟会一个,那是遍地开花,数不胜数。惜落,为师素来疼你,你可知今日为何罚你?”韩惜落略一思索,这才幡然醒悟,道:“弟子并非因任气任侠被罚,而是因为骄傲自大,得罪同道。师父怕弟子长此以往遭人记恨,所以便罚弟子面壁思过,收敛锋芒。”萧沐怀听他已经明白自己用意,颇感欣慰,喜道:“不错,你要切记才不可露尽,所谓树大招风,一个人太过骄傲难免会沦为众矢之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只是小过错,只是为师罚你的原因之一,原并不该罚得这么重。”韩惜落心中一愕,寻思:“难道师父另有深意?”只听萧沐怀道:“老夫众弟子中属你资质最高,为师打算传授你‘游龙残月剑’,这一年时间,也正可以让你静下心来修习这门剑法。”韩惜落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煞费苦心,要自己面壁一年专心习练这本门至高剑法。这不但不是对自己的惩罚,却实是对自己莫大的奖赏。想到这里,心下感激不已,拜倒在地,“咚咚咚”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呜咽道:“师父授业之恩,弟子无以为报。”萧沐怀伸手将他扶起,喜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用心学剑,等到将来当上……”他这话说到一半,蓦地惊觉,突然住口。只说道:“用心学剑便是,用心学剑便是。还有一事你要切记,我每晚子时,来传你剑法,你须三缄其口,无论是谁,绝不可吐露片言只字。”   本来师父要教徒弟什么武功,何时传授,自然由师父来决定,并不奇怪。但韩惜落听了萧沐怀这番叮嘱,却暗暗疑惑:“为何学这‘游龙残月剑’不可告人?还要偷偷摸摸到子时来传我剑法?”不过他素知师父为人高深莫测,行事出人意表,如此说肯定自有他的道理,也不便多问缘由,只说:“弟子领命,人前绝不提及此事半字。”萧沐怀脸现笑容,道:“好,好。”   当夜,萧沐怀将游龙残月剑第一式“龙战于野”传授与韩惜落。韩惜落用心记录口诀,萧沐怀从旁指点,若有漏记差错则详加解释便于记忆。每一招萧沐怀都亲身反复演示,说道细节关键处连讲带比,细加指点。韩惜落只觉每一刻都能领悟到这剑法中的精微奥妙,每一刻自己的武学造诣更进一步。   此后数月,萧沐怀便每晚子时来传授韩惜这落游龙残月剑,一剑一式阐演周详,并说道:“此剑法剑意讲究如同行云流水,任意而至,切不可木然僵化,刻板不变。使剑时应如身使臂,如臂使指般随心所欲。”韩惜落生性飞扬洒脱,习此剑法更是有如神助。他和萧沐怀两个人,一老一少,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堪堪剑法中的的一十三式尽数授完,两人都甚是欢喜。   一夜,萧沐怀偷偷带了韩惜落出屋去后山练剑。月华如水,花香醉人,韩惜落在这月色之下,一把剑使的翩跹飞舞。此时正值初春,百花盛放,剑风过处,吹的花树落英缤纷,恰似下起了一场香雪,这美景直令人神驰目眩。他一剑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将五片花瓣都收于剑上,向萧沐怀微微一笑,甚是得意。   萧沐怀也报以一笑,一时兴起,走到桃花树下折了一根枝条,以枝代剑,蓦地里飞身来与韩惜落过招,所使正是一招“飞龙在天”,刺向韩惜落咽喉。韩惜落见师父有意试探自己武功究竟精进如何,不敢怠慢,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凝神接战。他反剑刺出,剑尖指向萧沐怀肚脐,这招便是寓防于攻了,逼迫萧沐怀不得不撤剑自守。   萧沐怀急忙横过树枝,在韩惜落剑背上轻轻一拍,这一借力,便轻轻巧巧落在地下。站立未定,登时刷刷刷刷连攻四剑,一剑快似一剑,剑尖所指,分攻韩惜落的头、胸、腹、肩四处。韩惜落顺势出招,剑随心动,挥洒自如,正合这游龙残月剑任意而至的妙义。不论萧沐怀怎样快攻急刺,他左遮右挡,后架前迎,总能拆解有方。怎生一场好斗: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棋逢对手难藏幸,将遇良才好用功。翻翻覆覆,有千般解数;来来往往,无半点放闲。一柄剑,向心坎只隔一尺;一根枝,离腮边却差三寸。剑风过处落花雨,枝条来时飘香雪。   堪堪一十三路剑法演示将完,两人所使的一剑一枝,却始终没有相碰。试炼已毕,萧沐怀纵身后跃,倒转枝条。   他见韩惜落这些日子辛苦习练果然没有白费,剑术突飞猛进,心下欢喜,说道:“大功告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资质奇佳。我原以为一年之期尚且太短,没想到你只用了十个月便已学成。”韩惜落倒转剑柄,躬身道:“全赖师父教导有方。”萧沐怀道:“你不必过谦,你的资质本就是百年难得一见,不用说是在本门,便是在整个武林中,那也是出类拔萃的。”韩惜落听师父夸奖自己,心中有些欣欣然,飘飘然起来,喜悦道:“承蒙师父厚爱,授以绝技,弟子感激不尽。”   萧沐怀盯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看了半晌,越看越是欢喜,笑道:“假以时日,你必定青出于蓝,带领仙霞派成为武林大派,令本门在武林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说着从右手拇指上脱下一枚扳指,要给韩惜落戴上。   那枚扳指玉质细腻,色白闪青,侧边浮雕两条螭龙,虬曲婉转,游走翱翔。雕工甚是精湛,线条纤细流畅,姿态优雅飘逸。   韩惜落一见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缩手,失声叫道:“师父,你……这是……”萧沐怀正色道:“不错,这是本派掌门人的信物‘螭龙玉扳指’。从今而后,你就是仙霞派的掌门人。”   这件事情来的突兀之极,韩惜落心念电转,登时省悟,终于知道师父为何要在子时传剑与他,却又不肯让他吐露半字,原来是不想让师兄们知晓,暗地里要传他掌门之位。   韩惜落哪里敢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道:“弟子才疏学浅,只怕难堪大任,何况师父身子康健,精神矍铄,再担大位十年也无不可,望师父收回成命。”萧沐怀捋了捋髯须,道:“老夫已是迟暮之年,只怕也活不了几年。若再不择定人选继位,只怕来日你那些师兄们你争我夺,闹得不可收拾,将本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韩惜落急道:“师父身子健朗,必定长命百岁。掌门之位,弟子万不敢受。”萧沐怀见他推三阻四,脸色微变,道:“怎么?你不愿接任掌门人之位吗?这个位子可是你众位师兄挖空心思也求之不得的。”韩惜落道:“弟子尚自年幼,性心未定,只怕有负师父所托。以弟子愚见,大师兄齐敬宁武艺高强,为人沉稳,在众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乃是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   萧沐怀听他果真不愿接任掌门人之位,还将此大位推给齐敬宁,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不定,踌躇半晌,说道:“你大师兄却也算是个人才,可惜他为人阴鸷,城府太深,若将本门托付于他,我如何能放得下心?”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续道:“当今武林,魔教虽是四分五裂,但奇才辈出。正派之中却是人才凋零。南京司马家又野心勃勃,已夺得武林盟主的大位,却人心不足,妄图一并正派。我只盼你能执掌本门,将来当上武林盟主领导群雄,将魔教连根拔起,一统武林。”韩惜落心中暗暗一惊,原来师父对自己期望如此之大,竟然希望自己能一统武林,他自知自己生性放诞落拓,不喜拘束,禀道:“承师父抬爱,弟子生性疏狂,没有兴趣去做那什么武林盟主,更加不会领导群雄,望乞恕罪。”萧沐怀不禁微微有气,道:“你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愿杀尽妖人,除魔卫道,那你学武何用?”顿了一顿,叹了口长气,哽咽道:“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栽培你,就这……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肯答应我?”说这几句话时,语气已是十分悲伤。   韩惜落抬起头看见他目光中哀怜祈求的神情,又念在师父多年的养育授业之恩,不忍拂他的意,心肠一软,只好勉强点头答应。萧沐怀见他答应收下螭龙玉扳指,当真是大喜过望,伸手扶起他,欣慰道:“好孩子,好孩子!”亲手把扳指套在他手指上,两人并肩离开后山。   这一夜极是漫长,韩惜落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怔怔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这枚螭龙玉扳指,回想起自己幼年父母早亡,孤苦无依,幸得师父不弃,收留左右,抚养长大。师父更是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无所保留,实是对自己恩重如山。转念又想,自己生平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根本对掌门之位毫无兴趣,至于武林盟主更是连做梦也没有想过。   他生性淡泊,俗世间的功名利禄对他来说犹如浮云,重位高权对他来说更是一种累赘羁绊。他本是想勉强答应下来,以后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再行推辞,但谁想萧沐怀却说明日就会将授予他掌门之事公布于众,这一下该如何是好?急得他一颗心如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响。   韩惜落思之良久,终于心意已决,坐起身来,点了一盏油灯,磨墨蘸笔,在纸上写道:   弟子韩惜落沐手百拜奉书   恩师座前:弟子年幼拜入门墙,不觉已有十七载矣。蒙师父不弃,授以艺业,更欲令弟子执掌门户,委以重任。弟子愚鲁,思之再三,自忖非大将之才,殊无自信引领本门称雄江湖。只怕百年基业毁于己手,九泉之下亦无颜面面对本派列代先辈。   继位之事牵连过巨,祈三思之。弟子诚惶诚恐,今唯有不告而别,望师父能心回意转,收回成命。他日弟子定当回山谢罪,甘领责罚。   惜落再拜奉上   韩惜落写完书信,摘下螭龙玉扳指压在书信之上,呆了良久,念及恩师,怔怔垂下泪来。伸袖拭干眼泪,心想:“事不宜迟,若等天明时分被人发觉,那可走不了了。可是天大地大,我又该去哪里好呢?”沉吟片刻,忽然想到:“我原本也是一个呆不住的人,面壁一年真是闷煞我也!现在受罚之期将届,我何不去游览名山大川,以遣胸怀。听闻扬州景致优美,现在正是初春时分,李太白有言:‘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此去不是正合适?哈哈,哈哈!”他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一想到去扬州游山玩水,自然开怀,所有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心下打定了主意,收拾行装,拿了把剑,悄声出门,只见夜空中繁星密布,残月如钩,四下里阒无人声,没有半个人影。于是拽开脚步,直奔下第二回悭郎   韩惜落这一下得山来,那真是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来到扬州。   烟花三月,柳絮纷飞,江南水乡风姿自是清秀婉丽,神驰醉人。扬州水道纵横交错,蜿蜒曲折。每泓流水宛似锦带,如飘如拂,时放时收。沿岸美景纷至沓来,韩惜落尽收眼底,应接不暇。   他偷偷下得山来,也不知何去何从,该干些什么。在扬州整日欣赏四周如画景致,只觉这扬州城当真是五步一柳,十步一景,那垂柳拂水,犹如少女戏水般妩媚多姿。微风之中夹杂着春日花香,忽浓忽淡,每呼吸一口,胸中便说不出的畅快舒服,口中喝彩不迭,果然好个扬州城,观之不足,玩之有余。   这一日,韩惜落正坐在一家茶馆喝茶。忽听得外头喧闹,抬眼看时,却见几个泼皮无赖对着一个老汉拳打脚踢。那老汉被打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眉青目肿,满口鲜血。其中一个泼皮恶狠狠地道:“他奶奶的,胆子不小,将老爷的钱你也敢欠。再宽限你三天,三日之后若还不交地租,把你老婆女儿卖到窑子里去抵债。”说完,吐了口唾沫在老汉脸上,一招手带着一群人转身离开。   韩惜落寻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群泼皮怎敢如此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心中火起,一拍桌子,要去找那群泼皮算账。这一声巨响,惊动了茶馆里所有人,人人眼光都朝他射来。一个茶博士见他怒气冲冲,知道他要去找那群泼皮理论,急忙奔将过来,拦住韩惜落,叫道:“客官,使不得,使不得呀!”韩惜落愕然道:“怎么使不得?”那茶博士向四周瞧瞧,低声道:“他们可是将府的打手。”韩惜落觉得莫名其妙,喝道:“管他将府、帅府,我还怕他们不成?”茶博士叹了口气,道:“客官,你是外乡人吧。你有所不知,这将府上有位员外郎,他可是有来头的。”韩惜落问道:“什么来头?”茶博士道:“唉,当今天下皇帝轮流做,人无定主,世道混乱。这将员外因为和新皇帝的宠妃沾亲带故,成了这里最大的地主,坐拥良田万顷,富可敌国。却依旧贪婪成性,在这扬州城里四处搜刮民脂膏血,挖空心思剥削佃农钱财。这老汉也是因为交不起地租,才欠了他许多银两被打成这样。”   韩惜落心下愤懑,捏紧了茶杯,怒道:“岂有此理,如此为富不仁!”茶博士道:“这将员外性至悭吝。他自称平生有‘三大恨、三大愿’。”韩惜落“哦”了一声,奇道:“什么‘三大恨、三大愿’,却是怎么个说法?”那茶博士嘿嘿一笑,道:“这‘三大恨’便是恨天,恨地,恨自己。”韩惜落心中好奇,说道:“但闻其详。”   只听茶博士解释道:“这一恨天,是恨天有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他最好这天常是六月三伏,还要省去冬雪秋霜,免得寒冬腊月要费钱使财添置衣服。二恨地,是恨这庄家田地只能一年两熟,收成有限,最好四季四收,五谷丰登。三恨自己,是恨自己的肚皮不争气,一日不吃米粮,就肚饥难忍,不免要浪费金银买粮食来吃。”   韩惜落听茶博士这一番闻所未闻,令人咋舌的说话,当真是觉得此人吝啬的不可理喻,就连自己吃饭也嫌浪费银两。如果他不用钱钞去换取所需东西,那又要银两何用?摆在家里观赏吗?想到此处,不禁莞尔。   韩惜落又问道:“那三大愿许下的又是何等愿望?”茶博士继续解释道:“这三大愿嘛,说的是他一愿得邓氏铜山,二愿得沈万三的聚宝盆,三愿得吕纯阳点石成金的手指头。”韩惜落哈哈大笑,说道:“天下竟有如此贪财,如此荒唐之人,如果取他钱财,可不比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拆他的骨吗?”   茶博士笑道:“客官所言极是。此人视财如命,只进不出,活脱脱的貔貅降世,因此这里的百姓私底下给他取了个绰号,唤他做‘悭朗将’。”   韩惜落赞道:“妙极,妙极!这个名字取得极为贴切。”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茶罢,韩惜落算还钱钞,走出茶馆,一路上心中盘算:“天下间竟有如此荒唐之人。吾等身为侠义道中人,理应替天行道,治他一治。”心中打定主意,于路上询问路人这将府的所在,众人都道:“这扬州城北,最大的那座府邸便是。”他问明路径,便回客店休憩。   等到三更时分,韩惜落脸上蒙了张黑布,偷偷出得客店,一路北行。他脚步甚快,一盏茶时分,便已行处数里。远远地望见一座赫赫大宅。   这夜,星月明朗,走近看时,瞧得分明,一扇朱漆大门,门上两个铜环,擦得金光发亮。一块匾额上写着“将府”两个金漆大字,府邸富贵豪奢,一看就是大户显族。   韩惜落走到墙角阴暗之处耳听得大宅中寂静无声,提一口气,纵身跃起,翻入了墙院。他悄步疾行,见宅邸偌大,大大小小几十间屋子,心下踌躇:“糟糕,这里屋舍众多,不知悭朗将把金银珠宝藏在哪间了。”   正不知从何处入手,一瞥眼间,见到一个黑影迅捷异常的一闪而过,身法奇怪,鲜有所见。韩惜落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哈哈!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将老儿为富不仁,看来觊觎他财货的大有人在,不止我一个。既然有人引路,自是再好不过。”当下认清黑影的去向,一路悄随其后,只见那个黑影东一晃,西一闪地摸入一个房间。   远远地见到那个黑衣人进屋之后,小心翼翼带上房门。韩惜落提气悄步欺近,矮身伏在窗下,舐破窗纸,张眼望去,只见房中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象管,蛮笺,龙墨,端砚,左首边有两座书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韩惜落大感奇怪,听闻这悭朗将生平最是吝啬,怎么使用的文房四宝如此名贵?其中定有蹊跷。只见那黑衣人东摸西找,突然间似乎是摸到了什么物事,仔细瞧去,是那书桌上的笔架。他用力提了提,发觉这个笔架竟然纹丝不动,大非寻常,嘻嘻一笑,轻声道:“可算被我找到了。”话声甚是娇柔动听。他用力向左旋转,依然全无动静,向右转了转,忽听得喀剌剌一声响,两座书架竟是向两边移开了,露出许多金珠宝贝。房间中虽然只有些许月光,仍是照耀得那些珠宝璀璨夺目。韩惜落登时省悟:“原来悭朗将这文房四宝中暗藏机关。想是他为了掩人耳目才特别选用了这些精贵的笔墨纸砚,好使人觉得这间书房甚是奢华,他真是有心在这书房中读书写字。谁想他悭吝之名远播,这样做反是欲盖弥彰。”   韩惜落暗自偷笑,当即推门入室。那黑衣人回过头见到有人,吃了一惊,慌道:“你是谁?”韩惜落反问道:“你又是谁?”   他们两个人都蒙了面,黑夜之下只见得两只眼睛,谁也瞧不见谁。   黑衣人道:“看你这身打扮不像好人,约莫也是来取这些不义之财的吧?”   韩惜落道:“看你样子也非善类,和我一样,正是来取这些不义之财的吧?”   黑衣人嘿嘿一笑,拱手道:“在下江湖人称‘飞天小狐狸’,专行那劫富济贫,仗义疏财之举。”   韩惜落心中暗暗好笑:“此人自称‘飞天小狐狸’,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嘿嘿,好响亮的名号啊。也不害臊,我且逗他一逗。”当下信口说道:“原来是‘狐狸’兄弟,久仰大名。在下人称‘怪侠一枝梅’,恰巧也专爱做那替天行道,博施济众之事,你我正是同路。”   黑衣人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在他身上转了几转,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梅兄来的正好,这里许多财货,我一个人也拿不了多少,你请自便。”说着,拿了一个塞满了金银的包裹,闪身出门。刚踏出门口半步,只见四个宅院的护卫从拐角处转将出来。   那四个护卫见到了飞贼,吃了一惊,其中一人大叫:“大胆毛贼,竟敢来行窃,拿下他!”四人都手持长刀,气势汹汹上来拿捕。黑衣人情知不妙,掣出两把短剑,来迎四人。五个人搅做一团,扭成一块,斗得不可开交。   韩惜落在房中听得外边呼叱之声大作,兵刃撞击之声不断,心知已经被府上的人发现。急忙带上一包金银出得书房,只见黑衣人和四名护卫翻翻滚滚,斗在一起。又听得府上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抓贼!”的叫声。不远处脚步声匆忙杂沓,情知是惊动了府上所有人,院中所有的护卫都来拿捕窃贼了。   韩惜落心道:“此地不宜久留,须速战速决,不伤他们性命便是。”那黑衣人以一敌四,有些左支右绌,抵挡不住。陡然间见到韩惜落斜刺里挡在自己身前,也不拔剑,只连剑带鞘使动,认准穴道,在剑鞘上附以浑厚内力,一剑既出,口里叫声“倒!”。那四个护卫被剑鞘点中穴道,只觉脚下无力,双膝如灌满黑醋一般酸软,禁受不住,登时一跤坐倒。他一连出了四剑,口中叫了四声,转瞬间,四名护卫便东倒西歪软瘫在地。那黑衣人见他身手恁般了得,在一旁鼓掌喝彩道:“好功夫!”   与此同时,脚步声已近,二三十人大声喝道:“大胆毛贼,不要跑,站住!”可天下间又有哪一个毛贼会听这等废话?   韩惜落向黑衣人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鼓掌?”右手拉着那个黑衣人左手转身就跑。二人直奔到宅院外墙,韩惜落一把搂过黑衣人身子,提一口真气,纵身跃出墙外。   二三十名护卫急忙追出大门。四下里望去,哪里还有那两个“毛贼”的身影?一个个捶胸顿足,只能恨恨作罢。   那个黑衣人体形矮小,身子甚轻,韩惜落右手提着他展开轻功,一路疾奔。只觉耳旁生风,两边屋舍不住倒退,当真是如同足不点地一般,片刻间,便已行出四五里远。   正行之间,忽听得一个声音“喂!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下来?”   韩惜落一怔,他只想要趁早脱出险境,一路只顾疾奔,没想到这“飞天小狐狸”突然要求他放下自己。听她这么说,当即把手一松,只听“哎唷”一声,那黑衣人摔在了地上。他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尘,嗔道:“你……你……岂有此理……竟然敢把本小姐摔在地上!”韩惜落听她自称小姐,又想到她话声娇柔,身子甚轻,猛省道:“难怪她话声如此清脆娇嫩,原来是只母狐狸。”当下躬身赔礼道:“在下不知你是女子,多有冒犯,望乞恕罪。”那姑娘听她道歉甚诚,怒气稍平,问道:“你一个人带着我瞎跑什么?”韩惜落笑道:“我若不救你,你能跑得掉吗?”那姑娘啐了一口,娇嗔道:“本小姐还有好些本事没有使出来呢,哪里需要你救?多管闲事。”韩惜落素性高傲,听她不承自己的情,只淡淡的道:“好,那就当在下多此一举,姑娘既然已经无碍,咱们就此别过。”   那姑娘听他要走,慌忙道:“喂!好啦,好啦!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韩惜落道:“多谢。”说着转身便欲离开,还未走出几步。那姑娘叫道:“一个大男人怎么恁地小气,你要去哪里?”韩惜落被他这么一问,忽然心中一片迷茫,心想自己这次偷偷下得山来,说是要去游览名山大川,其实也就是漫无目的,随处闲游。真的要说要去哪里,自己也是不知道,口中自言自语道:“我要去那里?我要去那里?”那姑娘看他脸上一副迷惘之色,笑问:“你连你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吗?”韩惜落摇头道:“不知道,但天下之大,哪里都好,我随遇而安便是。”   那姑娘用奇异的眼光看了看他,问道:“你也不回家吗?”韩惜落想起自幼孤苦,父母早亡,只有师父收留在侧,现在根本无家可归,不禁胸口一酸,凄然道:“我没有家,师父……师父那边也是不能回去的了。”那姑娘听他说的凄苦,心中有些同情。不过听他说自己无处可去,却是心头一喜,当下将蒙面的黑布解下,说道:“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无家可归,本小姐看你身手不错,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和我同行吧。”   她一解下黑布,一张秀美绝俗的脸蛋映在韩惜落眼底,星光之下肤色白腻如脂,肌光胜雪,衬得她分外美丽。韩惜落不禁看得痴了,呆呆出神。那姑娘见他呆立不动,伸手扯下他脸上的黑布,见到他俊朗都丽,丰神如玉,心下倒也有三分喜欢,笑道:“想不到你还生的挺俊的嘛。我叫司马悠悠,你叫什么?”   韩惜落定了定神,回答道:“我……我叫韩惜落。”悠悠道:“我看你功夫不错,又和我志同道合,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韩惜落听她言下之意,竟是要收自己做她的随从,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道:“姑娘武艺高强,何须小人跟在身边碍手碍脚,还是另请高明吧。”悠悠娇笑道:“虽然吧,你武功跟我比起来是差了那么一点,但本小姐今天心情甚佳,不介意。以后我们俩可以一起劫富济贫,锄强扶弱。”韩惜落心忖:“这位姑娘十足的小姐脾气,想是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明明是想要我帮她,嘴上却不服软。”并不理会,转身便走。   悠悠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角,顿足道:“喂,喂!你就这么不屑理睬本小姐吗?”韩惜落冷冷的道:“韩某虽然不才,却还没沦落到要屈居人下,当你随从的地步。”悠悠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道:“男子汉大丈夫,气量怎么恁地狭隘,我何时说过你是我的随从了?”韩惜落被这么一问,想到她的确没有明言要自己做她的随从,竟无言以对。   正自犹豫,悠悠一把拉过他的手,笑道:“好啦,好啦!以后我们就一起结伴同行,闯荡江湖。”韩惜落只觉触手柔腻温软,不由得心神飘荡,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悠悠又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韩惜落正值青春年少,于男女之事不甚了解,是以被一位少女突然抓住了手,觉得说不尽的温柔,却又觉羞赧,竟而一时语塞。   诗经有云:“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又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两句都是道男女情爱中的简单美好,前一句是说少女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便会有英俊的男子去引诱她。后一句则是说一个君子见到了淑女后便生爱慕之情。男女情爱中最美好的莫过于两人一见钟情,彼此倾心。韩惜落与悠悠的感情正如这般。   韩惜落就这样半推半就和这位“飞天小狐狸”一起把从“悭朗将”那边取来的财物,分作三份,其中一份散给了扬州城内的贫苦百姓。   次日,韩惜落和悠悠走在街上听众人议论得知,扬州百姓的了这些金银财物,当真是欢天喜地,都道是老天开眼,财从天降,个个跪天拜地叩谢老天爷如此厚恩大德。可怜悭朗将得知自己费尽心机搜刮的来金银珠宝,一夜之间少了大半,一叠连声叫苦,连官都没来得及报,一急之下,气急攻心,竟然两腿一伸,驾鹤仙游了。所得财宝一星半点也没带到地府去。   南朝时有位宝志禅师所留劝世歌中几句道得好:“田也空,屋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握手中。待到百年仙逝后,只带清清两袖风第三回神丐   数日之后,韩惜落和悠悠正在一座酒楼吃饭。悠悠吩咐了店小二要了碎金饭、松鼠桂鱼、鱼米之乡、西施含珠、蟹粉狮子头,满满一大桌子扬州菜肴。店小二见他们就两个,多嘴问了句“客官,你要这么多,吃得完吗?”悠悠道:“你只管拿来就是,本小姐又不会少了你银子。”那店小二伸了伸舌头,自安排酒食去了。韩惜落心想:“看来这位姑娘过惯了大小姐的富裕日子,如此任性行事,这些饭菜就我们两个人如何吃得完呢?”   不多时,酒菜都搬上桌来,悠悠拣了其中几道夹了几筷,便道:“我饱了。”韩惜落叹道:“可惜,可惜,好生浪费。”悠悠娇声道:“你吃,你吃,你把它们吃完不就不浪费了吗?”韩惜落看了看满桌菜肴,面露苦色,心想:“我哪里吃得完这许多。”   悠悠见他呆里呆气的样子,抿嘴笑道:“瞧你的傻样,还真的打算一个人吃完么,吃不下就施舍给街边的乞丐吧。”韩惜落道:“也只好如此。”吃得饱后,悠悠叫过店小二,从怀中摸出一锭大银,抛在他手里,吩咐道:“这锭银子算还了饭钱,余下的都打赏了你。这剩下的饭菜你拿去给街边的乞丐吧。”那小二见得打赏,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忙不迭道:“是,是,谨遵客官吩咐。”韩惜落见悠悠虽然任性骄纵,但本性纯真善良,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二人同出客店,行不过半里多路,忽见一人从巷子里飞出,趴在地上。那人挣扎着爬起,口中大骂:“操你奶奶的,老子好心给你口饭吃,你不领情也倒罢了,如何敢出手伤人?”巷子里发出一个沉厚的嗓音,道:“我呸,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你道老夫和那些寻常乞丐一样吗?需看你的脸色,吃你这些狗也不吃的东西。”   韩惜落和悠悠看时,那人正是适才那个店小二。两人相顾愕然,心中奇怪:“怎么他送给乞丐饭食,反而招来一顿拳脚?”那店小二兀自破口大骂:“你奶奶的熊,你个倒街卧巷的破落户,不是乞丐是什么?还他妈装什么君子。老子把饭菜倒在地上给你,你就得像狗一样趴着吃。”正自骂个不休,只见一个身影从巷子里撞出,身法当真快如闪电,势若奔雷,还未来得及看清他怎么出手,已经一把劈胸揪住店小二,出招之快,委实匪夷所思。   店小二吓得从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疏失了七魄,浑身发抖,牙关相击,颤声道:“怎……怎么……你想上杀了我不成?我……我可是……”他原本想搬出自己的后台来吓唬吓唬人,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靠山,找不到什么适当的人选。那人哪里理会他说些什么,右掌一起,啪的一声,打得那个店小二眼前金星乱冒,满口鲜血,站立不住,登时摔倒。他一捂嘴竟发现两颗牙被打了下来,当街放声痛哭,如此一来,惊动了路人,整条街的人都围拢来看热闹。   韩惜落看那人衣衫褴褛,蓬头跣足,不是乞丐是什么?心中奇怪,忙施一礼,道:“这位兄台,那位小哥是照我吩咐给穷人送的饭菜,不知如何得罪了阁下?”那乞丐怒目圆睁,恶狠狠地道:“好啊,原来是你小子要来羞辱老夫。”   悠悠见他面目狰狞,心下害怕,拉了拉韩惜落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咱们走吧,这怪人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怪吓人的。”岂知那怪人耳力灵敏,悠悠虽然说得十分小声,仍旧被他听了去。他听到“疯疯癫癫,神神叨叨”这八个字,突然一阵狂笑,笑声震动整条街巷,人人都惊骇莫名。   韩惜落心中一凛,想不到此人内功如此深湛,绝非等闲之辈。那怪人道:“我一生赤胆忠心,立志报国,倒有半生被人视作疯癫,却是为何?却是为何?小姑娘,你告诉我,我为何潦倒,又为何疯狂。”言犹未毕,左手疾探,要来拿悠悠右肩。   韩惜落见他向悠悠出手,深恐他伤了悠悠,忙举剑鞘相格。怎料那怪人手到中途陡然停止,乃是一招虚招,韩惜落剑鞘格了个空。跟着那怪人右手五指成爪,抓向悠悠左肩,韩惜落眼见情势危急,拔出长剑,横削那怪人右掌。   那怪人“咦”的一声,赞道:“好小子!”撤回右掌,吐个门户,展开拳脚,拳头如暴雨倾盆,飞腿似狂风败叶。旁观众人见了都是喝一声彩。韩惜落挥剑相隔,但与他无冤无仇,并不愿伤其性命,是以每一剑都是点到为止。二十余招后,韩惜落已被逼迫的不得不拼尽全力,饶是如此,兀自被那怪人迫的喘不过气来,眼看再过数招,便会支撑不住,心中叫苦:“糟了,想不到此间居然有这般高手。”   那怪人忽然停了拳脚,一双怪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大赞道:“好小子,年纪轻轻居然能接我三十余招。有意思,有意思,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韩惜落只觉此人说话行事都莫名其妙,躬身答道:“小可韩惜落。敢问前辈高姓大名?”那怪人大笑道:“少在我面前前辈长,前辈短的,我叫江伯镠。你要是给我面子就叫我一声江大哥。”韩惜落更觉此人脾气古怪,竟然不分长幼尊卑,要自己叫他大哥。   悠悠却“啊”的一声大叫,问道:“你是江伯镠,就是那个‘赤脚神丐’江伯镠?”那怪人道:“正是。”韩惜落不知道“赤脚神丐”是什么,呆呆问悠悠道:“你认识他?”悠悠道:“你个土包子,江湖上盛传易先生曾有言道,当今天下有四大高手。这位江伯伯就是其中之一。”江伯镠哈哈一笑,道:“什么赤脚神丐,徒有虚名罢了。来,来,小兄弟咱们喝酒去。”说着,拉着韩惜落和悠悠,径往一家酒肆去。于路上说明了殴打店小二的缘由。   原来那店小二瞧不起人,把饭食倒在地上,要人学狗吃饭。韩惜落气愤愤地道:“岂有此理,如此辱人。当真该打!”悠悠道:“下次见到他,瞧我不拔光他口里的牙。”江伯镠哈哈大笑,道:“那这人岂不是做了没牙的老虎?”悠悠笑道:“他哪里算得上老虎,我看顶多是没牙的恶狗。”众人都笑了一阵。   走出一里多路,三人到得一家酒肆。那店伴见这江伯镠衣衫褴褛,生怕他身上没有银子,付不起酒钱,大有轻蔑之色。上来招呼,没好气的道:“客官,我们这边有钱喝酒,没钱只能喝西北风。”韩惜落见他如此市侩,心中气愤,扔出一锭大银,大声道:“这位大爷的酒钱自不会少你,好酒好菜,只顾搬来。”那店伴见了银子,满脸堆欢,笑道:“哎哟,原来是大爷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爷稍坐,稍坐。”自匆忙安排酒食去了。   江伯镠大笑道:“好,小兄弟如此仗义,做哥哥的也不能小气。”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酒瓶,拔开木塞,闻了一闻酒香,递给韩惜落道:“这是五宝仙酿,你敢喝吗?”韩惜落闻这酒香扑鼻,少说也是一二百年的陈酿,心中大动,笑道:“有何不敢?”接过酒瓶,咕嘟咕嘟几大口,喝个底干,只觉此酒猛烈之极,似有无数炭火流入腹中。伸袖抹了抹嘴,赞道:“好酒!”江伯镠抚掌大笑道:“好汉子,好气魄!你的性子很合我脾胃。”   悠悠见韩惜落都不知道是什么酒就喝进肚子,暗自担忧,又听这就名字叫做什么“五宝仙酿”,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皱眉道:“这酒是用什么酿成的?”江伯镠道:“这‘五宝’即是‘五毒’,自然是指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浸渍秘酿白酒,其中每一条毒虫都是耗尽养殖之人毕生心血,经数十载精心培养而成。是我在苗疆杀了四五十个贼人后抢来的。饮此酒者百病不生,功力大增。”悠悠一听他说这酒是用什么蝎子、蜈蚣酿成的,胃里一阵翻腾,直欲把刚吃下的饭菜都吐了出来。韩惜落道:“我与大哥萍水相逢,大哥如何送此等大礼,真是折煞小弟也。”但他酒已下肚,却也无法归还了。   江伯镠摇了摇手,道:“君子之交不在乎结交时间长短,只在乎是否性子相投,脾气相亲。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咱们君子之交但凭这一壶酒,不必客气。”韩惜落颇感此言有理,说道:“大哥所言不错,倒是小弟太过拘泥礼法了。”江伯镠生平最是憎恶世俗礼法,听他这么说,一拍桌子,叫道:“礼法,嘿嘿,我江伯镠平生最是厌恶此节,大丈夫怎可拘泥形式?”韩惜落道:“大哥所言甚是。”两人谈谈说说,只觉相见恨晚,说不出的投机。   交谈其间,韩惜落问道:“大哥武艺之高,小弟生平从所未见。大哥又何故成了那倒街卧巷的破落户?”江伯镠叹了口气,道:“贤弟有所不知,我原本应武举后,身居朝廷要职,一心要建功立业,尽忠报国。奈何朝廷不明,奸佞弄权,加上皇帝刚愎自用,听信谗言。枉我披肝沥胆,浴血征战,到头来却被皇帝老儿一语罢黜。从此心灰意懒,性情大变,流落于江湖之上。”韩惜落听他说的凄苦,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心道:“原来大哥是被奸臣迫害才弄得精神有些失常。”又听江伯镠道:“偷我这左脚鞋的是奸佞,偷我这右脚鞋的是小人,从此我无鞋可穿,赤足行路,时常告诫自己这世道险恶,周遭的奸佞小人如狼似虎。”   韩惜落嗟叹良久,甚是同情,抚慰道:“大哥武功非比寻常,胸中所怀报国之志,他日定能东山再起。”江伯镠却摇头道:“不必啦,我都这把年纪了,心念久灰,还谈什么报国之志。哼,何况再披战甲,倘若不能遇到一位好皇帝,他一样宠幸奸佞,到时见到如鬼如蜮者,都是高官厚禄;忠正良直者,尽被牢笼陷害,心中反添忧闷。倒不如我现在游荡山河,逍遥自在。”悠悠听他两个越说越是苦涩,转过话头,问道:“江伯伯浪迹天涯,一定去过不少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事啊?”江伯镠便向二人说了这些年来许许多多江湖上遇到的奇闻异事。韩惜落和悠悠是两个少年人,心思活泼,听的不由得心驰神往,三个人从直午牌说到未牌时分。   江伯镠忽道:“你们可知我这‘赤脚神丐’的称号,从何而来?”悠悠道:“听我爹爹说是云梦城易先生所赐,对吗?”江伯镠笑道:“悠悠姑娘果然见识广博,不像有些呆头呆脑的傻小子。”悠悠在一旁抿嘴娇笑,韩惜落知道他在暗指自己,也不以为忤,伸了伸舌头,问道:“云梦泽,那是什么地方?”悠悠斜了他一眼,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韩惜落道:“真傻。”   悠悠噗嗤一笑,听他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心中得意,解释道:“云梦城易先生的麒麟榜,每一十二年放榜一次,这天下街知巷闻,你居然不知道。”云梦城、易先生、麒麟榜,这几个新鲜词汇,当真弄得韩惜落如堕五里雾中,半点摸不着头脑,茫然道:“还请‘飞狐女侠’赐教。”悠悠听他虚心求教,更是脸露得意之色,说道:“这云梦城易先生,自然说他是住在云梦泽啦。江湖上传言这位易先生琴棋书画,医卜星相,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每隔一十二年,他就会在他所居住的云梦城放出麒麟榜,不论门派出身,人品谋略,只以武功强弱排名,一榜十人,榜上有名者皆是这一十二年来,江湖上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据说易先生还会送给他们武学圣典,绝世神兵作为礼物,并且赐予这十个人,一人一个尊号。”说完向江伯镠看了一眼,问道:“江伯伯,我说的对吗?”   江伯镠笑道:“悠悠所言正是。当年我也名列榜中,所获尊号就是这‘赤脚神丐’。今年放榜在即,韩小弟武艺超群,何不去云梦泽走一遭?我相信你的名字也一定列在榜上。”韩惜落道:“我初出茅庐,武功低微,易先生怎么会知道我?”江伯镠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年轻一辈中像你这般武功的鲜有所见。而且我听说这次,易先生会送其中一人《玄阴图录》,学武之人,岂能错过?”韩惜落问道:“玄阴图录?那是什么?”悠悠插口道:“‘玄阴图录,人间天书,易筋换髓,避死延生’,这四句话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你不会也没听说过吧?”韩惜落摇了摇头,示意不知。悠悠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他身上转了两转,说道:“你还真是个土包子,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你江湖阅历甚浅,早晚要被人骗,以后跟在我身边多长长见识。”江伯镠听说哈哈大笑。韩惜落自幼跟随在师父身边,只偷偷下山过一次便闯出大祸被罚面壁一年,于江湖上事物所知确实甚少。被悠悠这么一说,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往后还请司马小姐多加指点。”   悠悠得意之极,心中大乐,又道:“这玄阴图录据说是武林至宝,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端木空纵横天下无敌手,学的就是这玄阴图录里面的功夫。不过自从这端木空失踪后,这玄阴图录就不知怎么流落到易先生手里了。这次这位世外高人昭告天下,说是要将此书赠与麒麟榜上其中一位。好多年轻弟子都要去凑个热闹呢。”   韩惜落口中喃喃地道:“人间天书,人间天书。既然是天书,我辈凡夫俗子又怎能参透其中玄机呢?”悠悠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光是这四句话世人已是参悟不透,避死延生,嘿嘿,想那玄阴图录也不是医书,又怎能避死延生呢?”说到这里,悠悠眼望天外云卷云舒,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又道:“既然我们左右无事,不如也去凑凑热闹吧,说不准凭本小姐的聪明才智也是榜上有名。哈哈,哈哈!”笑声洋洋得意。   江伯镠听他们要去云梦泽,喜道:“以我看韩小弟你一定是榜上有名,你们若能一起去,那是最好不过。事不宜迟,你们今日就动身吧,咱们就此别过。”韩惜落一怔,道:“大哥不和我们一起去吗?”江伯镠道:“年轻人去的地方,我去凑合什么,再说我已经去过一次还去做什么?大哥这就要去北方了。你们两个好好保重,来日有缘再聚。”说完,与二人告别,转身而去。韩惜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颇有些不舍,但知道江伯镠性子古怪,他说不去,谁能劝得动他?   韩惜落见他身影已然隐没,回头向悠悠道:“咱们一起去吧。”悠悠见他应允,实是心花怒放,喜道:“我们这便起程。”拉着韩惜落的手跑出酒肆,径往码头而来。   一顿饭时分,二人来到码头边,悠悠道:“我们就坐船,从水道走吧。”韩惜落应道:“好。”悠悠找到船家,给了几大锭金子,说道:“船家,这艘船我们包了,去云梦泽。”那船家接过金子,眉花眼笑,道:“姑娘出手豪阔,这些金子买下这艘船都够了。”悠悠道:“不用买你的船,你把我们送到云梦泽便是。”那船家道:“好,好,咱们这边。”于是二人上了船,船家解缆起锚,向西行驶。   少时,那艘大船驶入一条大江。其时正吹东风,船帆吃饱了风,溯流而上。江水滚滚东流,阳光照耀的江面上金蛇乱舞。韩惜落和悠悠见了这般气势雄浑的景象,胸怀大畅。   那条大江中间不知通着多少去处,有名的是云梦泽、鄱阳湖、洞庭湖、太湖。以格拉丹东雪峰为源头经青海、西藏、云南、两湖、两广等地,共计一万两千里,亦呼作“万里长江”。   于路平安无事,两人在船上打打闹闹,倒也亲密了不少,情愫日深。数日后,大船便到了云梦泽。   这云梦泽位于湘鄂交界,要说这云梦泽的气魄何其雄壮,唐时孟浩然有诗为证:“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随着时间推移,大泽逐渐范围缩小,积淤成陆,解体成小湖群,其中湖泊、港汊、沼泽、湿地星罗棋布。这云梦城便建在这些湖泊群间。   韩惜落与悠悠下得船来,行不到数里之上,只见大街前压肩叠背,拥拥穰穰挤满了人,却不喧闹。悠悠最喜热闹,好奇心起,拉着韩惜落左推右攘,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原来是一个男孩正在说书,只见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竟然舌灿莲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各位看官,谢谢大家凑得那么近,站得那么直,来听我说这一段话,真是幸如何之。今天我要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多年前失踪,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端木空。”   众人均想:“这孩子看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二十多年前他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如何晓得那时候的事?只怕是黄口小儿,信口开河。”但天下说书之事本就是三分真,七分假,只要编的精彩,众人也不会介怀,只顾听下去。   那孩童道:“一个人,一壶酒,一口剑匣,打遍天下无敌手。这端木空也真是人如其名,目空一切,独行其是。好奇的看官定然要问我,那口剑匣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人群中一人插口道:“剑匣里装的当然是剑,这还用多问?”   那孩童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口剑匣里装的是剑,又不是剑。”   又有一人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么,那到底是不是剑?”   那孩童道:“那是一种似剑非剑,似兽非兽,天下间没人见过的诡异兵器。”   那人又问道:“既然没人见过,你又怎么会知道?”   那孩童道:“要说没人见过,其实也不然,只不过见过它的人都死啦。”   韩惜落见他故弄玄虚,有心想难他一难,问道:“既然见过它的人都死了,那你又怎么活着站在这里说话?”   那孩童挠了挠头,讪讪地道:“我也只是听闻而已,我哪能见着二十多年前的高手,这位看官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众人见他神色甚是尴尬,均想:“这孩子确实不可能见到二十多年前的端木空,他这段说话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孩子。”   那孩童见众人不再从他话中挑刺,舒了口气,续道:“说到端木空武功的名堂嘛,自然要说到这次云梦城易先生所要馈赠的《玄阴图录》了。江湖上流传着四句话,唤做:‘玄阴图录,人间天书,易筋换髓,避死延生’。”   这是韩惜落第二次听到这四句话,心里总有一个疑问不住盘旋:“天下武学中玄奥神妙者多般,但这人间天书却为何能够易筋换髓,避死延生?”   悠悠脱口问道:“这玄阴图录,为何能够避死延生?”   那孩童道:“这位姐姐,你这话可问倒我了。这四句中有言,此乃人间天书,莫说是我见也没见过,便是见过也未必看得懂。”   悠悠叹了口长气,低下了头,眼神中忽有一丝失落划过,神色黯淡。   只听那孩童接着道:“这玄阴图录上的武功,当真厉害无比,练成书上神功之后,内力汹涌澎湃,力随心动,自然而施,每发一掌便似半空里起一个霹雳,如潮涨,似雷发。但当今世上只有端木空一人练成此神功,他一掌打出方圆十里之内,人、虫、鼠、蚁、鱼、虾、蟹就都灰飞烟灭了。”   韩惜落听他说的夸张。心下暗暗好笑:“天下哪有这等功夫,一掌打出方圆十里便灰飞烟灭,倘若多发几掌,岂不是整个天下都做了荒地?”   那孩童只讲的眉飞色舞,情绪激昂,说到**迭起时连讲带比,手舞足蹈起来。直吹嘘的那端木空的武功如同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一般神奇。最后说道:“小人易小星,今路过贵地,服侍众位看官这一段说话,还望看官不吝赐予。”说着托出一只盘子,道:“话本说彻,权作散场。手到面前,休教空过。”   众人便摸出三文五文,放入托盘。托盘到得悠悠面前,悠悠向来出手大方,摸出一两银子,正打算投入盘中。韩惜落伸手拦阻道:“这小子胡吹大气,天下间如何会有此等功夫?”   易小星见到悠悠手中银子,眼中大放异彩,但见韩惜落出手阻拦,心中不悦,愠道:“这位看官,既听话本,自然三分是真,七分是假。这位明艳动人的姑娘要打赏小人,为何要出手阻止,断人财路?”   韩惜落道:“既然是吃这口饭,假话也要编的让人信服才是,我看你这段说话这值不了这许多打赏。”说完便从怀里摸出三文铜钱给了他,拉着悠悠转身要走,易小星突然叫道:“二位且慢!”韩惜落回过头来道:“怎么?”易小星道:“公子的意思是说我话本无法以假乱真,因此不值这一两银子,是也不是?”韩惜落道:“正是。”   易小星打量了一下韩惜落,沉吟片刻,道:“既是恁地,我有几句真话说与你二位,只需银一两,不知二位肯不肯听?”说着偷向悠悠瞧了一眼。悠悠素来喜欢新奇事物,又出手阔绰,听他这么说便道:“好,你说来与本小姐听听,倘若说得对,我自会赏你。”   易小星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这话乃是预言未来之事,有关你身边这位爱郎福祸,若要听时,须先银一两。若不要听,就此作罢。”悠悠听到“爱郎”这两个字,从脸上直红到脖子,看也不敢看韩惜落一眼。   韩惜落笑问:“你还会算命?”易小星道:“江湖儿女,混口饭吃。初窥门径,贻笑方家。”悠悠心中急切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关系韩惜落福祸,顺手摸出一两银子放入托盘,道:“你说吧。”   易小星见银子到手,心中欢喜,正色道:“在下眼见这位公子印堂发黑,眉心带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大难已在旦夕之间。”韩惜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暗骂了一句“神棍”。所谓关心则乱,悠悠在一旁急的眼中泪光莹然,便欲夺眶而出,忙问:“什么大难?如何化解?”易小星叹息道:“白虎当头,丧门坐命,神仙难救,神仙难救啊。”韩惜落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与悠悠道:“江湖术士之言,怎可轻信?”拉着她左手便欲离开。   易小星也不阻拦,看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忽叫道:“也罢,也罢!虽是泄露天机,我也甘冒大险。姑娘,我再赐你两句:‘可怜红颜多薄命,万事到头一场空’。”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二人早已去得远了,也不知是否有听第四回排名   韩惜落和悠悠离开后,寻到一家酒楼,匾额上写着“向阳楼”三字。悠悠点了一桌酒菜,却脸露忧容,似乎是还在想那易小星之言。韩惜落笑道:“小狐狸也有忧闷的时候啊。别瞎想了,江湖术士之言,如何能信?那小孩子只是信口雌黄,想骗些钱财罢了。”悠悠道:“但愿如此。”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韩惜落倒是胃口甚佳,大口大口吃起菜来。   他正自大快朵颐,忽听酒楼上喧闹起来,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黝黝的大汉,全身肌肉虬结,满腮须髯,根根似戟。正是:   铜皮铁骨力如牛,横行无忌怒金刚。   浑身粗肉搽煤灰,阴云罩体黑煞神。   那大汉怒目圆睁,恶狠狠盯着店小二道:“岂有此理,你这酒淡出鸟来,分明是兑了水。”店小二道:“这位爷台,休要胡说,我们这儿的酒最是香醇浓厚。”那大汉喝道:“老子还会诽谤你不成?”店小二怒道:“我们这儿的酒最是出名,我看你是付不起酒钱,存心来闹事的。”大呼一声,店内转出十多个泼皮,抡棒使棍,抢将入来。   那大汉见他们想要依仗人多势众,恣意欺人,气得须眉戟张,胸口起伏不定,怒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会少你这几个酒钱?”用力把手往桌上一拍,一张八仙木桌瞬间拍得粉碎。那小二看的心惊胆战,大叫道:“好哇!喝酒不给钱,还打烂东西,快拿下他去见官司。”   那十几个泼皮一拥而上,直冲那个大汉撞去。只见那大汉肌肉扭动,双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发作道:“他奶奶的,你们这些鸟人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等一众泼皮近身,一拳起处,“腾”的一声,一个泼皮横飞出去,倒栽葱似的飞入酒缸之中。剩下的那十几个泼皮惊的目瞪口呆,都待要逃。那大汉喝道:“既然来了,怎不喝些淡酒再走?”众人吓得手足都麻木了,哪里动弹得了?那大汉拳掌齐出,“腾腾腾腾”十数声一过,那十几个泼皮便都栽入了酒缸中,只留两只脚在酒缸外乱腾乱摇。   店小二见势头不对,正待要走。那大汉却已欺到他身旁,反手一抓他胸口,向前一送,扑通一声,那小二头上脚下的栽入酒缸。那小二正挣扎着要从酒缸中探起头。大汉伸手复将他的脑袋捺下酒中,大笑道:“你说这酒没有兑水,今天就让你喝个够,且看会不会醉。”那小二只在缸中苦苦挣扎,想要说些什么,却苦于口中满是淋淋漓漓的酒水,说不出半句言语。   那大汉打得性发,骂道:“他奶奶的,老子今天把你这店拆了,看你还如何用这淡出鸟来的酒讹人!”跟着一脚踢翻桌子,颠做粉碎,在酒楼中胡乱一阵拳打脚踢。掌柜心下是一叠连声叫苦。   店内早乱成一片,掌柜、酒保、厨子、打杂、酒客纷纷撒腿奔逃。   那大汉将桌、椅、碗、盘、酒缸尽皆打得粉碎了,又出拳向店中大柱打去。那大柱禁受不住他的蛮力,打得几拳,眼见屋顶也要塌将下来。   韩惜落见这大汉如此胡来,叫道:“这位兄台,休要乱来。”那大汉打红了眼,转身看着韩惜落,骂道:“**的是哪里冒出来的鸟人?敢来管本大爷的事。”右手摸到一个酒坛,反手一送,向韩惜落掷去。这一掷中暗藏深厚内劲,是要教接坛者连人带坛一起飞出去不可。韩惜落纵身飞起,凌空接过那个酒坛,四平八稳站定,拔开坛盖,举过头顶,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说道:“虽是淡酒,如此糟蹋,岂不可惜?”   那黑汉见他轻描淡写的接过,心下微微一惊,哼了一声,飞身抢上便是一拳。韩惜落抛开酒坛,举掌格挡。拳掌甫一相交,他浑身一震,暗叫一声:“好大的膂力啊!”当下不敢怠慢,吐个门户,施展出一套“柳絮纷飞十三式”掌法。店外众人向内瞧去,端的是一场好厮杀:   少年英雄乍相逢,不知对方深和浅。一个拳如铁锤,刚猛无俦;一个掌似柳絮,飘荡徘徊。拳力到处鬼神惊,掌影飞起鸿羽飘。正如铁甲老龙穿入白云,云散风清,无痕无影;恰似黑漆罗汉拳砸冰雪,碎玉飘零,无形无迹。   韩惜落这套柳絮纷飞掌乃是仙霞派之中至柔武功,所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处下,柔弱处上。”他一经拳掌相交便知自己膂力远逊于这个黑大汉,不能以力相搏,是以选用这套至柔的掌法与之相抗。古语有云:“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无论那黑大汉拳劲如何刚猛,打在韩惜落的掌影之中,便似陷入了棉花堆里,当真是泥牛入海再无消息。韩惜落则身若柳絮随风摆,任凭黑大汉的铁拳犹如暴风骤雨般砸将来,却始终伤上不到他。再瞧那黑大汉身若猛虎,吼似雷霆,浑如大力金刚神有千百斤使不完的气力。   堪堪到五十余合,斗得难舍难分,不分胜败。只看得店外众人目眩神驰,尽皆痴呆,没一个不喝彩的。   韩惜落心中好生佩服对方武功,左掌划了个圈,缓缓接住那黑大汉一拳,身子随势向后一飘,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住!”那黑大汉也早萌罢斗之心,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翘,赞道:“好巧劲!”韩惜落也大拇指一翘,赞道:“好膂力!”自古道:“好汉识好汉,惺惺惜惺惺。”二人互生钦佩之情,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韩惜落笑道:“兄台与我去同饮一杯如何?”那黑大汉答道:“正有此意!”说罢,他从怀中取出几锭金子赔付了酒店修葺之资,厉声道:“今日看在这位兄弟面上,且不拆了你这酒楼,如果下次还敢卖这掺了水的淡酒坑人,老子把你们剥皮拆骨,挂在店前。”那掌柜吓得浑身哆嗦,哪里敢吭声?只跪着连连磕头。   那黑大汉携着韩惜落和悠悠二人另寻一处喝酒。三人径到一家酒店,选一空座坐定。跑堂的过来招呼,那大汉吩咐道:“要两斤熟牛肉,二十斤美酒,快去,快去!”跑堂自取料理。韩惜落心道:“这位好汉饮酒如此之多,果然豪迈不凡。”   韩惜落抱拳道:“在下韩惜落,这位姑娘是司马悠悠,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那大汉答道:“粗野莽夫,姓熊,双名百川。”韩惜落道:“原来是熊大哥,敢问熊大哥为何大闹向阳楼?”熊百川怒道:“那向阳楼仗着自己大大的有名,酒肉菜品天下第一。料想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的酒兑了水,怎知偏碰到我这种嗜酒如命之人,一尝之下如何不省得?我和他们理论,他们竟然仗势欺人,便和他们动起手来。”韩惜落道:“如此说来,确是他们不对。”熊百川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本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只是兄弟我生性暴躁,声若雷霆,一时兴发起来,差点拆了他们的店。”   悠悠在旁听了,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一兴发,怪吓人的,差点没把向阳楼拆成残垣断木。”熊百川尴尬的笑了笑,讪讪地道:“倒教姑娘见笑了,老熊我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韩惜落问道:“敢问熊大哥可也是来这里看那麒麟榜?”熊百川一拍桌子,道:“正是,在这里的有几个不是冲着这麒麟榜来?若是能得到易先生垂青获赐尊号,那可是荣幸之至啊。”   悠悠见他满脸须髯,哪有半分少年人的模样,笑道:“我听说易先生所赐尊号都是给武林中的年轻一辈的。我看你样子少说三十来岁,哪还有机会名列榜上呢?”熊百川原本确是少年人,只因长得老成加上满腮须髯,年龄便难以估计了。他被悠悠这么一说,神色更是尴尬,问道:“敢问韩兄青春多少?”韩惜落道:“今年一十有七。”于是解释道:“姑娘别看我这般模样,我也不过痴长你们几岁,今年二十有四,只是长得老成些罢了。”   悠悠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熊百川道:“这个自然,我也想不到韩小弟年纪轻轻,便已娶了你这样美貌的妻子了。”他只道悠悠和韩惜落关系亲昵,早已结成夫妇。悠悠听得脸上发烧,嗔道:“人家才和这个土包子没有什么关系呢!”韩惜落也急忙解释道:“熊大哥误会了,我和悠悠不过是结伴同行,尚未成亲。”熊百川“哦”的一声,大笑道:“现在没成亲,将来也会成亲的。你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老熊不会看走眼的。”韩惜落和悠悠直被他弄得哑然失笑,便是生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韩惜落绕过话头,道:“熊大哥既然也是去见识见识那麒麟榜,不如与我们同行可好?”熊百川实是求之不得,当即答允。言犹未了,跑堂的传上菜肴美酒,熊百川随即狼餐虎食一通,韩惜落和悠悠见他喝酒犹如饮水,又将几斤肉吞下腹中,看的呆了。韩惜落惊讶道:“真乃壮士也!”心想:“曾闻樊哙在鸿门宴上豪饮吃肉,霸王称其‘壮士’。我看樊哙也未必如熊大哥豪迈。”饭罢,三人各自回房安歇,静待放榜之日。   但凡武林中人如何不想学成绝艺,名震江湖。这麒麟榜一榜十人,榜上有名者皆是武林中新一辈的翘楚,获易先生亲赐尊号实乃麒麟之才,不单是荣耀之极,更兼可获易先生所赐的奇珍异宝,武学盛典亦或神兵利刃。其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玄阴图录》。功成名就,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所以不少后进晚辈虽是明知自己武功不高,也想去碰一碰运气。无论是富贵公子,名门高足,绿林好汉都不免心存侥幸,正派邪教共聚云梦城下。   数日之后,放榜之期已届。韩惜落、悠悠、熊百川三人于路之上,看见一般少年个个衣着光鲜得体,想是对这场盛会极为重视。   到得云梦城下,但见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常言道:“人以群居,物以类分。”正派魔教分站两侧,正派弟子骂魔教歪门邪道,魔教中人笑正派虚伪做作。只是双方互相忌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罢了。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中无数人正在翘首以盼这榜单早日公布,以解心中难搔之痒。期间有些人难熬等待,百无聊赖之际,便去打听别人根底,嘈杂声中都是相互取笑之声或者钦佩之语。   熊百川道:“此处好不热闹啊。”韩惜落四下环顾,只觉此处人多嘴杂,却并未见什么英雄人物,说道:“这里也不过如此,未必有什么英雄好汉。”突然背后冒出一个声音“你休要小觑了这天下英雄。”三人皆是一惊,循声看时,却见是那个前些日子在街上说书的小儿——易小星。   悠悠道:“你也来啦?”易小星道:“是啊。”韩惜落冷冷的道:“你这次来又想骗些什么?”易小星急道:“什么骗,我说的可都字字是真,句句不假。你们三位来这云梦城可想知道这里各路英雄的来历路数?”韩惜落心想:“他肯定又是想要胡言乱语一通,骗些钱财。”笑道:“不想。你肯定又是胡乱编些言语来哄骗我们,我们如何肯上当?”易小星睁着一双无辜的明眸,说道:“我易小星堂堂铁齿铜牙金不换,诚实可靠小郎君,又岂是浪得虚名?只须银一两,我便告知你们这麒麟榜上人物,如若说的不对,银两十倍奉还,童叟无欺,划一不二。”   他这样一说,熊百川倒是大感兴趣,大笑道:“小娃娃!你这名号甚是响亮,想必也是易先生所赐吧?甚是有趣。”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锭大银递给他,又道:“你说与我们三人听听,若是说的对了,我再多赏你些银子。若是说的不对,这锭大银也送与你了。”他生性最是豪爽,丝毫不会计较钱银。   易小星接过银子,实是大喜过望,道:“这位爷台出手不凡,不像某些人心胸狭窄,量小器盈,一两银子也须斤斤计较。”说着便向韩惜落瞥了一眼,韩惜落知道他暗指自己,也不搭理他。易小星又接着说道:“这天下间最神秘的地方莫过于这云梦城麒麟阁,每一十二年云梦城主易先生便会颁布这一十二年来武林中最杰出的十位英年才俊。被纳入榜单者不但能得赐雅号,名满江湖,更有幸得到武学异宝,据说这次连《玄阴图录》也会不吝赐人……”   熊百川听他长篇大论,尽说些他们早就知晓的,不耐烦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们岂有不知?快说这榜上十人都是谁?”易小星嘿嘿一笑,说道:“这位爷台好急的性子,这麒麟榜上的十人嘛……”说着伸手向前一指,三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定睛瞧时,但见一人双睛暴赤,满脸虬髯,模样狰狞可怖。易小星便道:“此人乃是雄狮堂孔达,因一双眼睛通红,习练狮子吼,是以易先生赐其名号‘邪眼狮子’,排在末位。”手指方向往右一转,又道:“那个胖子是巨鳄帮的管千岳,善使一把鳄嘴剪,唤做‘流星鳄’,排名第九。”   三人见易小星说的有模有样的,所说之人的音容笑貌,身世背景,善使兵器,无一不晓,绝不像信口开河,心下渐信,当即越听越是仔细。   易小星忽然“啊”的一声惊叫:“这个人身材魁伟,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威势。不会错了,此人正是霸王刀归海炼,排名第六。”   韩惜落奇道:“那第七、第八呢?你怎么跳过了?”易小星搔了搔头,道:“这里人物繁杂,我一时间在人丛中也找他们不着。”韩惜落笑道:“我还道你又要偷工减料,蒙骗我们呢。”易小星悻悻的道:“我易小星怎会随便骗人?你再这样说我是骗子,我可不说下去了!”熊百川安慰道:“小娃娃别急,韩兄弟说你骗人,我们可是信得过你的。”   易小星对着韩惜落做了个鬼脸,韩惜落伸了伸舌头,又听他续道:“这第七、第八位么,本来在这男人堆中应该是好找的很,不知她们躲到哪里去了。是两个姑娘,一个是‘仙鹤手’孙竹盈,另一个是‘万毒宫主’曲如烟。嘿嘿,老天爷就是如此不公,这两个女子一个极美,一个极丑。一个生的是冰肌玉骨,粉面桃腮;另一个则是无盐嫫母丑八怪了,天下男子见了,人人避而远之,没有一个愿意娶回家中。”   熊百川听他说的不清不楚,心痒难骚,问道:“哪个美,哪个丑?你怎么不说明白?”易小星嘻嘻一笑,道:“你们待会儿见了便知。”   熊百川性子急躁,暗自思忖:“看来这小孩是在故意卖关子。”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忽听易小星道:“这第五位嘛……”向熊百川一指,说道:“便是你啦!你力敌万人,气吞四海,听闻你的‘鬼斧神功’已经练至出神入化的境界。因你一身炭屑般的皮肉,唤你做‘黑面神’。”熊百川听闻此言,喜不自胜,大笑道:“好小子,甚得我心。承你金玉良言,若做得真,熊某定当重谢。”   一说到钱财银两,易小星眼中放出一道奇异的光芒,听到熊百川说到“重谢”两字,真是喜从天降,笑道:“熊大哥出手不凡,小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悠悠抿嘴笑道:“你哪会有愧啊?”易小星笑而不语。   正说之间,韩惜落眼中映出一个身影,怎生模样?但见唇红齿白,目若朗星,背负飞鱼袋,腰悬走兽壶,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实为上上人物。   便问易小星道:“此人是谁?”易小星道:“他就是第四位落雁箭——柴羽,此人百步穿杨,射得一手好箭。据说曾出游打猎,引弓射箭,正中百丈高空中飞雁颈项,是以有落雁箭之称。胯下逐月马更一匹稀世良驹,跳得溪,跃得涧,善冲阵,惯嘶风。他若在马背上作战,那是人如虎,马如龙,人马合一,无人能敌。”   韩惜落、熊百川、悠悠三人听得此言,心下好生钦慕。同时暗自心惊,如果真如易小星所言,此等上上人物尚且在易先生的麒麟榜中排名第四,那位列三甲的会是何等样人?   熊百川看着韩惜落,突然大笑道:“这么说来,韩小弟必然是位列三甲,恭喜,恭喜啊。”韩惜落尚未答话,只见易小星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此言差矣!韩先生未在其列。”熊百川圆睁怪眼,瞪着易小星,惊讶道:“休要胡说!韩小弟武功高强,见识卓绝,我老熊尚且排在第五,他焉有不上榜之理?”易小星道:“榜上所写便是如此,我也无可奈何。”熊百川焦躁道:“岂有此理!看来确实如韩小弟所言,你这小娃娃只是信口胡编罢了。”易小星改容变色,取出那锭大银还给熊百川,嗟叹道:“原来世人都爱假话,我说的句句是真,反而难以令人信服了。唉,罢,罢,银两已原封奉还,小人这便告辞。”韩惜落劝道:“熊大哥稍安勿躁,我原本也只是来这里看个热闹,既然并没有位列这麒麟榜中那就算了,不必强求。常言道得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或许是我有所不足,易先生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况且小星所言未必是真,何须动气?”   熊百川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易小星却眼中金光大放,便如看到明珠美玉一般,称扬道:“韩先生原来如此豁达,视虚名有如浮云,实属难能。”韩惜落道:“你既然已经说出这榜上十之七八,剩下那三甲也请一并相告,以解我们心中之痒。”   易小星正色道:“那三甲便是:‘圣手探花’曾书秋,‘麒麟魔’杨凡,‘玉箫公子’冷云裳。”他一口气连说三人。韩惜落三人都是一惊,均想这小子最喜欢卖关子,后七名喋喋不休地评论了半天,这三甲怕是一时三刻也说不完。怎么一反常态?竟然一口气将这三个人爽爽快快地说了出来。只听他继续说道:“这曾书秋曾中探花,之所以唤他做‘圣手探花’,是因为写得一手好书法,笔下纵横如走龙蛇,欧柳颜赵、苏黄米蔡皆能仿佛。兼善画山水、人物、花鸟,笔力到处,画中之物跃然纸上。笔墨丹青,天下双绝,是个览遍世间书,识穷天下学的人。”   熊百川是个粗人,不喜诗书,这一席话听得他云里雾里,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心下寻思:“什么欧柳颜赵、苏黄米蔡?又是米又是菜的,吃饭么?他不说他武功的厉害之处,反而说些涂鸦写字的鸟事,真是不知所云。”韩惜落虽略通文墨,对山水书法却是一窍不通,只是从书中得知那苏黄米蔡、欧柳颜赵皆是唐宋时的大书法家,心想:“这人能模仿这几位文豪的墨宝,那自然是非同小可了。”不禁对这曾书秋渐生仰慕之情。   此刻韩惜落听了易小星的这许多说话,心中不知不觉越来越是相信,接着问道:“那麒麟魔杨凡的名号却是何来历?”易小星答道:“这杨凡嘛,嘿嘿,他名字里虽然是一个凡字,可说话行事当真不凡,甚是邪派。据说他本是神风剑派门下的一名弟子,不知因何缘由杀了自己师父,以一己之力灭其一门,带着他师父的人头拜入魔教,在背脊上纹了一只张牙露齿的麒麟,因此上唤他做‘麒麟魔’。”   韩惜落、熊百川、悠悠听了都是毛骨悚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觉得这人忒也狠也,杀了自己师父不算,还灭其一门,杀光了自己的师兄弟,实可担得起这个‘魔’字。   三人越听越是津津有味,只觉这孩子阅历之富,所闻之广,委实匪夷所思,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他们三个人加在一块也未必知道的有他多。   易小星道:“至于这排名第一的冷云裳,唤他做‘玉箫公子’,自是因为他精通音律,按孔吹箫,天下绝响,武功更是深不可测…第五回放榜   言犹未绝,突然云梦城上一声鸣锣,众人均知发榜时辰已届。偌大的广场上原本人声鼎沸,瞬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当真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见城楼上走出两个白衣螺髻女童,两个都是朱颜绿发,明眸皓齿。一女童手持托盘,盘中放了一个卷轴。另一个女童接过卷轴,展了开来,朗声诵道:“诸君远道而来,易先生意甚嘉许,凡此来大会者,皆赏黄金百两,聊表宾主之礼。”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人人心中暗暗纳罕:“这来云梦城看麒麟榜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每人黄金百两,少说数十万两黄金白白送人,这位易先生当真是挥金如土啊。”但众人随即又想:“既然是易先生亲口许诺,决计不假。平白无故拿到那么多钱,美事一件。”是以众人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诧异。   稍等片刻,便复平静,白衣女童继续朗声道:“天下英雄,人才辈出,武林后进,须当提携。榜上有名者,皆为当世麒麟之才,可入阁中获取天下至宝。”   广场中数千人瞬间群情激昂,无数人此刻默默祷祝,只盼上苍眷顾,自己运气好些,或许能被选入这麒麟榜中,一窥这天下间最神秘的所在。   忽听白衣女童宣道:“第十位:邪眼狮子孔达;第九位:流星鳄管千岳。”言罢,只见一个赤须虬髯的汉子和一个圆圆的肉球从人丛中走了出来。那个肉球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滚”了出来。众人仔细瞧时,方知这个“肉球”是管千岳,因为他身材矮胖,肥肉多的扑出于外,是以看起来浑似一团圆肉。   白衣女童又道:“第八位:万毒宫主曲如烟。”话音结束良久,群雄却不见其人,尽相愕然。白衣女童刚想张口再宣读一遍,忽听人群外鸣锣响鼓,大吹大擂起来。群雄转身看去,只见西北角上百余人,一字排开,手持金瓜斧钺朝天蹬,外打红罗伞盖,远远望去阵仗之大,委实可比帝王出游。轿帷掀起,一个妙龄少女娉娉婷婷,妖妖娆娆缓步而出。看那少女生得怎生模样?但见:   面如莲萼,唇似樱桃,脸庞如海棠春睡,身段似芙蓉初放。一双明眸秋月水润,藏不住万种风情;两弯秀眉远画青山,勾yin得蜂狂蝶乱。   群雄中大多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见了如此天仙一般美貌的女子,不禁都是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那少女轻移莲步,走到城下。只听得少女身后众人颂声大作:“宫主真乃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瞧把那些凡夫俗子给迷得神魂颠倒。”“嘿嘿,那些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宫主美丽不可方物,即便是那貂蝉、西施、太真、昭君在世,也要自惭形秽。”“宫主不但武艺高强,美貌更是天下无双。如果今朝不是宫主让他们大开眼界,这些井底之蛙又岂会知道世上原来有如此容貌。”   那少女听了这些阿谀奉承的肉麻言语,也不以为忤,反而脸露微笑,洋洋自得。   这些言语太过肉麻夸张,众人均自心中嘀咕:“他们称她宫主,看来她应该就是曲如烟了。这姑娘的属下怎么一个个说起话来满口谀词,陈腔滥调。她虽然算得上美貌绝伦,有几分颜色,但竟然说她赛过了四大美人,嘿嘿,我看也不见得吧。”   群雄中有一个男子竟然笑出声来,且笑声中充满了讥嘲之意。曲如烟柳眉倒竖,星眼圆睁,怒道:“你笑什么?”那男子道:“我笑有人不知羞耻,竟教自己手下的人夸奖自己美貌,说四大美人都不如她。我看连那妺喜、妲己、褒姒、骊姬也都不如她吧,哈哈,哈哈!”   这人说的这后四位女子,确实是天下间的绝色美人,但这四个却是祸国殃民的妖女。说曲如烟胜过了这四位妖女,自然是在讥讽她,说她也是同妖女一般的红颜祸水了。   曲如烟素来任性骄纵,心肠歹毒,被那个男子当众羞辱,真个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她也不答话,大袖一扬,竟有一条花纹斑斓的毒蛇向那人飞去。这一下去势极猛,那人失声惊叫,眼看躲避不及。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人就要命丧蛇吻之下,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雕翎激射而出,穿过蛇头,将那条毒蛇牢牢定在城墙之上。   众人顺着雕翎飞来的方向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柴羽。曲如烟见毒招未能得逞,咬碎银牙,恨恨的道:“你是何人?敢来管本姑娘闲事。”柴羽凛然道:“这位兄台一言之差,姑娘就下此毒手要人性命,未免忒狠了吧?”   群雄也都觉得柴羽所言不错,这位曲姑娘虽然貌若天仙,行事却恁地歹毒,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又见她一挥手便有毒蛇飞出,看来她满身都藏着毒物,果不愧“万毒宫主”这个名号。众人一想到她遍体上下都藏着致命毒物,将来要是谁娶了她,睡在她枕边,多半要死于非命,不禁心中发怵。   曲如烟听他说自己狠毒,真是心如火炽,气似生烟,还待发作。只听城楼上白衣女童高声道:“请各位英豪安静,切勿动手。易先生有言,凡妄动兵刃者,不论缘由,尽皆榜上除名。”   曲如烟闻及此言,权衡轻重,只能恨恨作罢,转过了身不再言语。   广场一阵骚动后又归复平静,白衣女童道:“第七位,仙鹤手孙竹盈。”一女子走出人群,众人一见之下“哦”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无数人眼中映出这个女子的相貌,只觉她形容丑陋难以言表,一张脸真如无盐嫫母,全无血色,身材又是极高,又是极瘦,便犹如一根竹篙。众人都觉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女子站在曲如烟边上,衬得曲如烟更加娇艳妩媚了。   曲如烟还道排在她之前的女子是如何天姿国色,没想到是个如此丑陋不堪的女子。心下忿忿不平,冷哼一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孙竹盈也不以为忤,不发一言。   白衣女童又道:“第六位,霸王刀归海炼。第五位,黑面神熊百川。”韩惜落、熊百川、悠悠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惊喜交集。这麒麟榜上十位已有半数尽被易小星说对,不但排名先后无差,就连所赐名号也准确无误。三人转身去寻易小星,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韩惜落恭喜道:“熊大哥实至名归,可喜可贺。”悠悠也道:“恭喜,恭喜。”熊百川道:“没想到我运气甚佳,也能名列这麒麟榜中。只是如果真如那小娃娃之言,这易先生忒不长眼,韩小弟如此武功人品,竟然榜上无名,气煞我也!”韩惜落哈哈一笑,心想:“熊大哥真是仗义之人,他自己名列榜上,却因为我未上榜,替我不值。”说道:“无须强求,熊大哥你快些去吧。”熊百川这才气愤愤的拽开脚步,走上前去。他立于城门前,大声道:“小娃娃,我问你,这第四位是不是落雁箭柴羽?”白衣女童睁着一双明眸看了看熊百川,滴溜溜的在他身上转了两转,也不回答他,继续朗声道:“第四位,落雁箭柴羽。”   此言一出,群雄轰然而动,谁也没料到熊百川竟然猜的只字不差,就连孔达、管千岳、曲如烟、孙竹盈、归海炼、柴羽也是心下愕然,均自奇怪:“这天下最神秘的易先生,他的心思,如何会被这个粗野汉子猜中?其中必然有些蹊跷。”   韩惜落此时却自揣自摸道:“看来这易小星绝非等闲之辈,想这麒麟榜上前三甲也是不会错了。这孩童实在是高深莫测,对了,他说他姓易,易先生与他有什么联系也说不定。”   柴羽也走到城下,只听熊百川大笑道:“嗯,不错,这么说前三甲果是……”他本还待还要说将下去。   人丛中忽然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这位兄台,既然已知这榜上排名,何不顺应自然,让这小姑娘说完,非要打破常理,先说谜底呢?”   众人循声看时,只见东北角上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手摇一柄摺扇,负手而立,脸上笑意从容,看上去温文儒雅。熊百川看那人一副读书人模样,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我把嘴巴封上便是。敢问先生可是‘圣手探花’曾书秋?”   熊百川生性心直口快,毫无城府,话一出口便知不对,急忙双手捂住嘴巴。   那书生心中一凛,思忖道:“我与这黑汉素未谋面,他居然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看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早已知晓了榜上排名。”   那书生摺扇一拢,深深一揖,应道:“正是区区,兄台又说漏嘴了。”熊百川知道自己肚里藏不住话,用手牢牢按住自己嘴巴,也不敢答话。   白衣女童道:“第三位,圣手探花曾书秋。”众人嘘了一声,早已知道这第三位是何许人,自是乏味无趣的紧,都盼接下来说出第一、第二位时,熊百川不要再多嘴多舌了。   只听到白衣女童道:“第二位,麒麟魔杨凡。”群雄听到这个名字,都是“哦”的一声叫了出来。江湖上久闻此人传言,说他心狠手辣,武功诡异,是近几年武林中年轻一辈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人处事却异常邪乎,称他为魔,可以说是名至实归。杨凡虽然名声在外,见过他的人却极少。无论正派邪教均惧他三分,心中只想今日能拜识尊颜,实是大慰平生,“荣幸”之至,将来见到此人便可赶紧避而远之。   片刻之后,人丛中却不见有人出来,白衣女童又奋力叫了声:“第二位,麒麟魔杨凡。”过了好一阵,却始终不见有人出列。众人面面相觑,私底下纷纷悄声议论:“莫非他没来?”“不可能,这一十二年一次的麒麟榜,多少人等着盼着都上不了榜单,他明知自己有机会名列榜上,怎会轻易不来赴会?”“就算明知没有机会,这热闹却不可不凑,你看我明知自己不是练武的那块料儿,这不也来了吗?”“如果他来了,怎么不见他人?”一时间众说纷纭。   突然人丛中一人一声惊呼:“快看那,是不是他?”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城墙的阴影处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脸容苍白,眼神阴沉,一袭红衣胜血,满身邪气,教人望而生畏。此人不是杨凡是谁?   杨凡的眼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群雄被他看得不禁心中发毛,背上出了一把冷汗,只觉此人忒也邪门,仿佛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中都透露出邪气,令人不寒而栗。杨凡带着一副睥睨群雄的神色,径自走到城下。   白衣女童又朗声道:“第一位……”说到这第一位时,广场上的时间都仿佛停止了一样,人人凝神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似是生怕呼吸的声音太大掩盖了白衣女童的话声,漏听了半个字。只等到“玉箫公子冷云裳”这句话说完,群雄这才喘了一口长气,瞬时间如同炸开了锅,人声鼎沸,都道:“这个名字我早已如雷贯耳,不出所料,这麒麟榜上雄踞榜首的人果然是他,只是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今日总算可以拜识尊颜,实是大慰平生,不虚此行。”   过了良久,人声渐息,却始终不见有人走出。那白衣女童提高了嗓音又叫一声:“第一位,玉箫公子冷云裳有请。”片刻之后,依旧不见动静,白衣女童喊了一次,两次,三次……反复数次之后,始终不见有人答应。众人面面厮觑,四下搜寻,窃窃私语道:“怎么?他没来?”“素问这人性子高傲,看来就连这麒麟榜,他也不放在眼中。”“他不来最好,你看我能上去吗?”“就你?再苦练三十年吧。”   突然一个声音高声叫道:“不用喊了,他是我同门,今天没有来。”众人循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麒麟魔杨凡。冷云裳久未露面,未到缺席,群雄心底早已猜到七分,现下听他所言更是确凿无疑。只是各人心下惊奇:“名满天下的麒麟榜,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年少俊彦做梦都盼不到提名在榜,这冷云裳竟然不屑一顾,连人都未到。”此时再听杨凡说他是自己同门更是惊骇莫名,素闻杨凡杀师灭门,拜入魔教,想不到竟是拜入了冷云裳一门。看来魔教果是如传闻中所言人才济济,将来可不好对付。   韩惜落心中自忖:“枉我自恃清高,却也不免想对着麒麟榜看上一看,瞧上一瞧。凑这热闹时也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兴许也能提名榜上。这冷云裳却来也不来,看也不看,视这天下人追逐的虚名有如浮云,论清高不群,自是比我高上一筹了。”   那白衣女童睁着一双明眸,眨了一眨,努嘴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强求。”说完,极目远眺,眼光在群雄脸上逐一扫过,大声问道:“请问韩惜落,韩先生在此间否?”   众人游目四顾,惊奇万分。韩惜落乍听自己姓名,吃了一惊,应道:“在下便是。”他一答应女童言语,群雄的目光便犹如数千道冷箭一般射在他身上,好像在看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一般。白衣女童微笑道:“甚好,易先生有请韩先生入城。”   群雄都是“啊”的一声,女童这句话可着实惊煞众人,自麒麟榜开榜一来,还从未有过榜上无名之人入城的先例。大家都私下纷纷询问:“这韩惜落是何方神圣?如何能获易先生垂青,相邀入城?但既得易先生青眼,又为何不能提名榜上赐予雅号?”众人都是满腹疑窦,一个劲地问:“为何,为何?”   莫说众人,韩惜落自己也大惑不解,问道:“易先生邀我何事?”白衣女童道:“韩先生到了便知,不必相询。”韩惜落挠了挠头,只得走到城下。   熊百川走到他面前抱拳行礼,哈哈大笑,恭喜道:“我还道这易先生瞎了眼,放着韩小弟的好功夫视而不见。想不到虽然不在榜中,却特邀你入城,另有安排,妙极,妙极!”却听一旁的曾书秋道:“于理不合,于理不合。”熊百川皱眉道:“什么于理不合?”曾书秋轻摇摺扇,说道:“素来入这云梦城的人,易先生都会赐予雅号,为何这位韩兄却没有?真是数百年来第一人,端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熊百川道:“这有什么?或许是易先生还没想到韩小弟的名号吧。”韩惜落向曾书秋施了一礼,道:“这个我自己也是茫然不知,敢问先生有何高见?”曾书秋还礼道:“没什么高见。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真如这位熊大哥所言也不一定。”熊百川道:“你这和没说一样。”曾书秋伸了伸舌头,微笑道:“待会儿见了易先生便知。”   此时麒麟榜十人中九人已经齐聚,正是:邪眼狮子孔达,流星鳄管千岳,万毒宫主曲如烟,仙鹤手孙竹盈,霸王刀归海炼,黑面神熊百川,圣手探花曾书秋,麒麟魔杨凡。还有一位意外之选,易先生亲自相邀的韩惜落。   白衣女童下令打开城门,便道:“各位有请,易先生已在阁中等候多时。”   韩惜落对悠悠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和熊大哥很快就出来。”悠悠“嗯”了一声,颔首答应。   只听城门“咯咯”巨响,已然打开。十人拽开脚步,走入城中。白衣女童下了城楼,前行引路,十人跟随在后。行不多时,众人眼见得四周重楼飞阁,遍城上下。耳听得鸟鸣嘤嘤,流水淙淙。四下里都是苍松翠柏,茂林修竹,于道两旁种着奇花异卉,行于其间香风拂面,说不出的畅意舒泰。又行不过一里,众人一声惊噫,看见前面一所宫殿,怎生辉煌?但见:   金流银楣,玉阶琼壁。流光溢彩,赤珠玛瑙严饰香榭珍楼;满地缤纷,琉璃砗磲装点瑶宫宝殿。楼阁壮丽,宝殿峥嵘。楼阁缥缈丹霞堕,宝殿森罗紫极高。必非寻常百姓家,定是天上神仙府。   饶是曲如烟在天南垂富甲一方,也未见得如此豪奢之所。   众人望着宫殿呆立半晌,矫舌不下,白衣女童回头催促道:“诸位请行。”众人这才回过神,继续随行。   白衣女童将众人引入阁中,只见阁内好大一座厅堂,足能容下百人。女童回身说道:“诸位远来辛苦,请现在这里用些茶点,稍作休憩。”白衣女童一拍手,只见四个青衣女童从内堂转将出来,手里捧着茶水糕点,一一放在每张小茶几之上。白衣女童道:“诸位稍等,我去通报易先生。”说罢,自行去了。   曾书秋见是红、粉、黄、白四色软糕,制作得极为精致,十分欢喜。又端起茶杯,轻轻一闻,只觉一阵清香扑鼻,揭开茶盖,只见黄橙橙的茶水中茶叶形如银针,喝上一口觉得味醇回甘,齿颊留芳。品尝之下,欢喜之极,又去尝了下那四色软糕,觉得香甜软糯,更是赞不绝口。   正品尝间,忽听熊百川骂道:“奶奶的,这易先生怎么过了半晌还不出来见我们,却叫我们在这里吃什么茶水点心。”说罢,便用手塞了四块软糕在嘴里,大嚼两下,又一口闷了茶水,咕嘟一声,一股脑吞入腹中。   曾书秋见了他如此囫囵吞枣,大笑道:“牛嚼牡丹!牛嚼牡丹!”熊百川本来就性子急躁,此刻正在气头上,听他出言讥讽,如何按捺得住?怪眼圆睁,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是牛?”曾书秋淡淡一笑,也不急着回答,抿一口茶,摇了摇头,说道:“熊大哥,你可知你身入宝山而不自知吗?”熊百川被他这么没头没脑一问,不知如何作答,诧异道:“怎么?这里还是宝山不成?”曾书秋指着茶杯,正色道:“此茶乃是产于洞庭湖君山,实为黄茶中的珍品,因茶芽一根根形似银针,故称‘君山银针’。”又指着盘子中的糕点道:“这四色软糕更是匠心独具,极尽工巧。这红、粉、黄、白四色,乃是用了初春桃花、盛夏菡萏、秋日雏菊、严冬雪梅这四季鲜花的花蕊调制而成,入口清香甘甜,回味无穷。虽然表面上只是颜色不同,其中滋味却是风格迥异。我见你烂嚼一通,食不知味,不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吗?”   众人听了他此番妙论,均自点头,心中暗暗惭愧自己尚未尝出其中滋味,又觉得此人学识渊博之极,果然不愧“探花”之名。   熊百川被他这么一说,方觉自己确是一头大蠢牛,吃了好东西却不自知。当下赔礼道:“先生所言甚是。我老熊粗人一个,不懂这些风雅物事。”曾书秋还施一礼,道:“好说,好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苦等久矣。熊百川在堂上来回踱步,牢骚不断,曲如烟道:“你能不能不要走来走去的?走得我的头都晕了。”就连涵养功夫最好的曾书秋也有些忍耐不住。孔达大骂:“他妈的,要不是为了玄阴图录,老子才不在这里苦等,学老僧坐枯禅么?”十个人都是心焦难耐,却又无计可施。   众人正自在骂骂咧咧,白衣女童忽从门外转入将来,说道:“诸位久等多时,易先生请诸位佳客移步书房,观赏书画典籍,以作赔罪,聊表歉仄之心。”众人听他说书画典籍,不少人心中大动,想道:“易先生书房之中,必定有不少武学典籍,看来久等多时也不白费。”想到这里,喜不自胜,适才的心中不快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熊百川说话最是直截了当,焦躁道:“易先生怎么还不见我们,却教我们看什么劳什子的书画典籍。”那女童只是笑而不答,转身引路。曾书秋劝道:“这位易先生善爱故弄玄虚,咱们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准易先生的书房里有不少武功秘籍也不一定。”熊百川还是微有怒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随女童往书房走去。   十人跟着白衣女童走过一条青石桥,两边都是朱栏杆。又走过半里多路,进到一间大厅堂,众人眼前陡然一亮,这书房简直大得吓人,比之刚才喝茶的地方又大了数倍,少说也有十来丈。书房内层层叠叠列满了木质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数不胜数,四壁之上挂满了字画。   白衣女童朗声道:“诸君可随意翻阅。”韩惜落微感奇怪,照理武林中许多绝世神功乃各门各派不传之秘,若要获取已属难能,岂会轻易借人翻阅?莫非这易先生收藏的武学典籍,当真多如牛毛,可以随意白送与人?   孔达、管千岳抢步入内,管千岳身形肥胖,便如同肉球滚进去了一般。众人见了都笑。只见他们随手翻阅了几本,看一本扔一本。管千岳初始脸上异常兴奋,但到后来脸色渐变,翻过几本之后,兴奋之情荡然无存,显得大失所望,悻悻的道:“我还道是各门各派的武学典籍,怎么尽是些三通四史,四书五经?”   那边厢,孔达亦是如此,兀自翻阅得急,口中自言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一本武学秘笈也没有?难不成易先生要用这些穷酸腐儒的书打发我们?”   余下其中几人也尽皆去翻阅,但这书架上不是儒学佛经,便是兵法奇谋,哪里有半个关于武学的字迹?   熊百川不通文墨,自于艺文一窍不通,听他们说是四书五经,翻也懒得去翻,便问白衣女童道:“小娃娃,我们都是学武之人,你送这些书给我们,岂不是消遣我们来着?”白衣女童道:“我只是遵从易先生的意思。”   韩惜落平日在仙霞派中常读诗书,对于这些典籍倒是相熟。翻阅几页,觉得这些书与自己平日所读的殊无二致,便是寻常书店里也能买得到,心下颇感奇怪。   众人正忙着翻阅间,只有杨凡、归海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语不发,也不去挑选。   曾书秋一瞥眼见到一幅字画,心中一动,一步步走将过去,眼中金光大放,大叫道:“妙极,妙极!原来在这!”众人听他突然间大叫,都走过来看。   熊百川道:“这幅字怎么了,难不成上面写了什么武功绝学?”曾书秋激动地有些发抖,似乎没听见熊百川说些什么,声音颤巍巍的道:“不……不会错的,不会错的。”熊百川问道:“什么不会错?”   曾书秋颤声道:“这……这是真迹!怎么……怎么会在这里?”众人看那副字时,当头两句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又听他道:“不会错的,这王右军的《兰亭序》我少说临摹了千遍,这篇帖中有二十一个‘之’字,每个‘之’字都有不同的写法。”说着他就顺着兰亭序的笔路一笔一划临空勾勒,神情如痴如醉,口中不停称赞道:“这王右军的书法用笔浑厚,点画沉遂,不愧号称‘天下第一行书’。”众人大失所望,原本还以为他找到了什么绝世神功,想不到只是一副烂字画,各自散去了。   只有韩惜落、熊百川还未离开。韩惜落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晋书》上看到过王羲之的评传,随口说道:“听闻唐太宗独爱王右军的书法,亲自为他作传云:‘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   曾书秋一听,双眼睁得大大的,大有相逢知己之感,喜道:“不错,不错,想不到这里还有识货的朋友。”韩惜落讪讪地道:“在下并不甚懂字画,只是在书上见过唐太宗这句评价王右军书法的话罢了。”曾书秋却道:“那也已实属难能。”   熊百川听他们品评字画起来,大觉索然无味,心下嘀咕:“这幅字又不是盖世神功,有什么好讨论的?文人雅士真是没劲。”   曾书秋忽然一脸茫然,说道:“正是因为唐太宗独爱王右军书法,素来传闻这《兰亭序》早陪他常眠昭陵了,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猛省道:“是了,是了。据说五代时,有一个耀州刺史,叫做温韬,盗墓打开了昭陵,但他所获宝物中无论如何也没能找到这《兰亭序》。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这位易先生当真是神通广大的紧啊!”   韩惜落、熊百川听了曾书秋这番话,虽然不明就里,但听他说这是唐太宗的陪葬品,那自然非同小可。均想这易先生连此物都能得到,确实是神通之极,难怪这玄阴图录也会落入他的手中。   这厅堂中悬于四壁的字画着实不少,曾书秋游目四顾,委实一惊。《祭侄文稿》、《黄州寒食诗帖》、《自叙帖》、《寒林平野图》、《寒江钓鱼图》……   直看得曾书秋舌头伸将出来,半晌缩不回去,问白衣女童道:“这些字画可否借我多观几日?”白衣女童微笑道:“这个我可做不得主,你待会儿自己问易先生吧。”熊百川插口道:“这些东西吃又不能吃,穿又不能穿,要来何用?”曾书秋叫道:“休要胡言。这里的每一件字画都价值连城,任取一件就能保你一生一世吃穿不愁!”熊百川睁大了眼睛,愕然道:“此话当真?”曾书秋道:“自然当真,这些字画岂止价值连城,只怕你有金山银山也求不得,讨不到。”   众人也早已察觉,这书房中的字画皆是天下至宝。不过饶是如此,在场多数都是粗人,只有曾书秋、韩惜落、曲如烟还稍懂欣赏,其他人却是丝毫不感兴趣。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第六回厚礼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众人等的好是心焦,白衣女童看时辰已届才道:“诸位久等,这就请到麒麟阁面见易先生吧。”众人早就心痒难耐,均想:“这易先生故弄玄虚多时,总算步入正题了。”只有曾书秋还在如痴如醉的看着那些字画,口中连连称赞:“这幅《自叙帖》写得好啊!笔墨淋漓,想象力有如天马行空,不可羁勒。”说着顿了顿,又去称赞另一幅《古诗四帖》,道:“张旭的字大开大阖,笔落千钧,似金蛇狂舞,如虎踞龙盘,大有一泻千里之势。古人诚不我欺,果然是‘张颠素狂’。”他一边嘴里啧啧称奇,一边手里点点画画。众人都快走了,他兀自惘然不知,直到韩惜落拍了拍他肩膀方才如梦初醒,快步跟随其后。   众人跟着白衣女童,转过几条长廊,行了一盏茶时分,走上阶梯,直到楼顶。只见楼阁匾额上写的正是“麒麟阁”三字,往内看时,阁中亭柱上都挂着绣帘,却无灯火。   一缕清冷的月光斜照入窗,朦朦胧胧见到阁内居中一席,桌上有一只白玉香炉,焚着一炉好香,炉中青烟袅袅。众人见室内昏暗无比,心下防备,谁也不先入阁中,白衣女童催促:“诸位请行。”   曾书秋最先走进阁中目光所及之处,忽见壁上有悬着一张条幅,依稀写得有几行字。他走了过去细细看时,读了出来:   兔走乌飞疾若驰,百年世事总依稀。   累朝富贵三更梦,历代君王一局棋。   禹定九州汤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   百年光景无多日,昼夜追欢还是迟。   这首诗是说数百年来朝代兴替的过程总是相似,君王们的争战就犹如在下棋对弈一般,胜者称孤道寡,败者丧生殒命。但无论成败如何都好似南柯一梦。曾书秋读罢,大有所感,喟然道:“百年世事总依稀……唉,想当今天下大乱如何不像先时五代乱离?”   忽听一个凄凉的声音,感叹道:“昔时曾有诗四句:‘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残唐五代,烽烟四起,兵戎相见,干戈不息。只可怜了天下百姓久遭战祸。”众人吃了一惊,隐约见到阁中暗处一个老者身影,只是他所坐之处黑漆漆的,谁也看不清他的面貌。均自心想:“看来这个人便是易先生了。”   曾书秋陡然间长揖到地,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这安邦定国之术。”易先生欣然道:“曾少君求问此事,足见阁下是位志在天下,胸怀百姓的好男儿,很好,很好!”他一叠连声夸个不停,忽又问道:“只是……只是欲成大业,必然有所牺牲,手段未免残忍,未必光明。到时候你站在白骨堆前,骷髅塔上,背负千古骂名,可后悔吗?”曾书秋想也不想,脱口道:“为偿胸中抱负,安定黎民百姓,在所不惜。”易先生大喜道:“好,难得曾少君为了天下百姓,无怨无悔。老夫便指与你一条平川路,你且用心记忆,日后必然受用。”说出四句言语:   逢寒而救,遇冷则侍。   封侯而隐,功成则退。   曾书秋沉吟良久,不解其意,问道:“恕弟子愚鲁,参悟不透,望先生明言开解。”易先生道:“此乃天机,汝自参悟,不可明说。”   余人听他们两个谈论起了古今兴废之事,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甚是乏味。竟是把诸人搁在了一边。   孔达性子暴躁,急叫:“有完没完,老家伙你少东拉西扯。我问你,你说好的要送的宝物呢?”众人听他言语如此粗鲁,吃了一惊,均想:“他这般问易先生讨要东西,倒不似求恳,而像是易先生欠他的一般。”   易先生缓缓的道:“莫急,莫急,诸位远道而来,切先饮三杯。”孔达道:“正是因为千里迢迢而来,你却让我们左等右等,是何道理?”易先生也不理他,一拍手,转出两个青衣女童来,一个托了一个锦缎铺着的盘子,盘中放着十个羊脂玉杯,另一个女童手执金花银瓶。女童把酒分别斟入杯中,执玉杯递酒,来劝众人。   孔达心里兀自愤愤不平,但易先生不作理会,他也无计可施,只好应命将酒一口吞入肚中。众人也接过一饮而尽,只觉此酒馨香馥郁,饮之如行春郊,胸中说不出的畅意抒怀。女童又斟一杯,众人再饮,只觉这第二杯如同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易先生开口说道:“再劝一杯。”女童再斟一杯来劝诸人,这第三杯酒下肚,众人便觉**微醺,天旋地转,心中奇怪:“这酒后劲怎恁地大,适才第二杯兀自头脑清醒,怎么这喝下第三杯便有些醉了?”   白衣女童见众人酒过三巡,转头向易先生道:“禀先生,诸位已饮过三杯‘露真言’了。”易先生道:“甚好,甚好。”语气甚是满意。诸人一听都愣了一下,他们料想这易先生和自己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绝没加害自己的道理,是以并未对这酒多加留心。况且以曲如烟这样的用毒高手也尚未发现酒中有何异样,更是不加以提防。没想到这酒却有些名堂,听这酒名便知,常言道:“酒后露真言。”想必是易先生要他们饮下后,不能再随意扯谎。   果不其然,易先生道:“诸君远道而来,老朽感激无已,却想请教诸位一个问题,望诸位以诚相待,不要有所欺瞒。”曾书秋道:“请先生提问,晚辈定当直言作答。”   易先生起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众人看清了他的面貌,只见他一部长髯垂于胸前,须发皆白,身披鹤氅,碧眼方瞳,直似个仙风道骨的活神仙。   易先生朗声道:“好,我想问的便是诸位得到我所赐的异宝之后想做什么?”   孔达性子最是急躁,向前大声道:“你老儿这问的不是废话?拿到手之后当然是练成绝世神功,称雄江湖。”   易先生不予置评,接着对管千岳问道:“那么你呢?”管千岳并非正人君子,暗笑孔达无才无谋,怎可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张口欲言些宏图大志,彰显武林正义云云。谁想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受控制,脱口而出:“自然是称雄江湖,做那武林第一人!”话一出口便即后悔,用手按住自己嘴巴,心中大骂自己如何能说出这般言语。   旁人见了他如此模样,想是那三杯“露真言”的效用,又是好笑,又是惊奇。   易先生逐一问去,曲如烟淡淡一笑,说道:“我此生夙愿便是容颜常驻,青春不老。玄阴图录对我来说不感兴趣,你只要给我些永葆青春的宝物就好了。”易先生道:“天下若有此物,佛家所言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生七苦岂不少了一苦?你要青春不老,那就是有违天理,不可能,不可能。”曲如烟听罢,满心愤懑,不再言语。   孙竹盈道:“小女只是对其中玄阴图录颇感好奇,不知可否有缘解开其中奥秘。”易先生叹道:“可惜,你虽有心,但却无缘。”   归海炼傲然道:“称霸武林,正是吾辈男儿毕生所愿!”易先生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知是何用意。   熊百川心中坦荡,说道:“前辈送了,晚辈必定勤学苦练,日夜不辍。”易先生低声道:“原来是个武痴。”   柴羽昂然道:“晚辈定善用异宝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易先生啧啧称奇:“好大的志向啊!”   曾书秋道:“晚辈不要什么异宝,斗胆请求先生能让我在这的书房里多耽几日,仿效先贤手笔,临帖绘画,于愿足矣!若能有幸一生一世留于此间,更是别无所求,实乃人生至乐也。”他这个要求对旁人来说甚难理解,竟然不要武学圣典,亦不要绝世神兵,更不要奇珍异宝,却要在此间临帖为乐。殊不知天下文人墨客见到了名家书画,立即便会心向往之,痴迷其中。易先生拍手大笑,道:“这个容易,正巧这些字画兀自发愁没有一个相识它们的主人。老朽便让你随意来去,想在此耽得几日便几日,以偿汝愿。”曾书秋大喜过望,拜道:“谢先生成全。”   易先生看了一眼杨凡,问道:“那么杨先生呢?”杨凡整个人阴气沉沉的,进城之后从未开口说过一句。此刻方才言道:“先生所赐异宝,我当然是要用来杀尽天下的伪君子、真小人,然后一统魔教,再图天下。”众人心中一凛,心道:“这位‘麒麟魔’当真杀心极重,一开口就是要杀戮。”易先生沉吟半晌,轻叹道:“可惜,可惜。杀心太重,杀心太重。”   众人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他叹了口气,又听他说道:“冷云裳没来么?唉,可惜,可惜!”只是长吁短叹,却并未说为何“可惜”。须臾,向韩惜落问道:“韩少侠,你呢?你会拿来异宝来做什么?”韩惜落思索良久,讪讪一笑,道:“前辈送小可异宝亦是无用,小可只想……只想将来归隐山林,远离是非之地,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这次来云梦城,不过是来看个热闹,不想蒙先生青眼,唤入城内,真是大开眼界。”易先生却又叹道:“很好,很好。唉,可惜,可惜!”韩惜落听他总说可惜,可惜,却又不说明为何,实是半点摸不着头脑。   易先生一拍手,阁内转出十位青衣女童,其中八个手捧玉盘,每个玉盘中似是盛着一件物事,上用黄色锦缎盖着,是以不见。另有两个推出两口宝箱,宝箱上用金银镂刻,雕龙画凤,甚是瑰丽,也不知里面装着些什么物事。   易先生唤过孙竹盈,孙竹盈上前一步。白衣女童揭开第一个锦缎,是五寸见方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上写三个大字“穿云掌”。易先生道:“这穿云掌,虽不及玄阴图录神秘莫测,但也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你若参悟通透,亦是受益良多。待练成之后掌力忽吞忽吐,虚虚实实,千变万化,权作是老夫送你的一点小小礼物。”孙竹盈躬身接过,道:“谢先生恩赐。”   易先生唤熊百川上前,白衣女童打开第一口宝箱。众人眼前一亮,盘中所盛却是两把大斧,清光夺目,熠熠生辉。易先生道:“听闻你的‘鬼斧神工’已臻化境。这两把鬼王斧,分中四十斤半,两把共是九九八十一斤。你试试你舞得动么。”熊百川踏上一步,双手拿起双斧,脱口赞道:“好斧子!”跟着一阵旋风般舞将起来,演武已罢,口中叫一声“好兵器!”韩惜落暗暗心惊:“昔闻关王刀也只有九九八十一斤。熊大哥果然力大无穷,竟能和武安王不分轩轾,舞动这两把巨斧。”易先生笑道:“如此沉重的兵刃也亏得你使得动,便送与你了。”熊百川欢天喜地道:“先生送此大礼,小子怎生敢受?”易先生道:“无妨,自古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况且这天下间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人能舞动此斧,留于老夫身边也是浪费。”熊百川躬身道:“如此,晚辈就不客气了。”易先生微笑点头。   唤过柴羽,再教白衣女童打开第二口宝箱,却是一张描金鹊画弓,一壶凿山狼牙箭。却是赐予柴羽,只说道:“柴少君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此弓正适合你。”柴羽再三谦让,推辞不过,终是收下。   接着又揭开一个锦缎,盘中盛着一管玉笔,刻有一龙盘绕笔杆,龙身有鳞,清晰可见,张牙露齿,四爪腾云,极是华丽名贵。却是送给曾书秋的,他也不谦让,笑吟吟地收下。   众人心中隐隐奇怪,这易先生说是要赐予众人异宝,怎么不按排名顺序,不过看到所赠物事不多不少,正好有十件。想是他行事颠三倒四,只是打乱了顺序,却终究是要轮到自己的,是以都自宽心,耐心等待。   易先生向韩惜落招了招手,道:“韩少君,你过来。”韩惜落走上前去,听候赏赐。白衣女童掀开一个玉盘上的锦缎,盘中盛着一本书,长五寸,宽三寸,厚一寸,书上写着四个篆字“玄阴图录”。众人一见之下皆是一惊,易先生道:“这本玄阴图录便送与你。”韩惜落惊讶万分,哪里肯收?拜倒在地,道:“小子武功低微,资质愚钝,这玄阴图录世称人间天书。只怕小子不解其中真意,枉费先生一片好心。”易先生摇头道:“此言差矣!我赠与你这部书,能不能读懂也还要看你的修为、世运和灵心。世间多少人花费一生也未能参透,可见其中关窍,还是一个‘缘’字。”韩惜落一怔,忙道:“世间多少高人尚且不能参悟,小子何德何能……”言有未了,易先生打断他话头,说道:“这部书乃是你命中所得,勿再多言。”韩惜落只好不言,收了下来,放在怀中。   余下之人见韩惜落一个榜上无名之人得了玄阴图录,心中嫉恨。若不是忌惮易先生,恨不得立时上前抢了过来。   易先生让孔达、管千岳、曲如烟、归海炼、杨凡一齐上前,白衣女童打开余下所有锦缎。   众人心头一喜,脸上堆满了笑容,但一见盘中之物笑容随即僵硬。五个人吃了一惊,看那盘中所盛,却是几本佛经,书上写着“妙法莲华经”“楞伽经”“金刚经”诸类字眼。孔达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老子千里迢迢而来,你就给这几本破经书打发老子?莫不是消遣老子不成?”说着欲待发作。白衣女童道:“休得无礼。”孔达哪里听?五指箕张便要来拿易先生,却见易先生不闪也不避。孔达尚未碰到易先生身子,那白衣女童右手撩出,去切他脉门。孔达一惊,万料不到小小女童会身具武艺,右手一沉,反拿她手腕。女童左手一翻在他手背上击落,孔达手上一麻,愕然缩手。   众人见那女童露了这么一手,相顾骇然,孔达虽是麒麟榜上排在末位,但武功再弱,也决不至于被个小小女童轻易击败。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也不由得众人不信。诸人思忖:“一个小小女童武功已自不弱,那易先生想必更是了得。”人人心下忌惮,想要发作的念头便也打消了。   易先生见孔达无礼,脸显怒色,喝道:“老夫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你们忒也有眼无珠,这几本佛经可以化解你们心中戾气,去除争名逐利之心,如何不是至宝?若是不喜,请自行离开,恕不远送。”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又道:“你们只道武林秘籍,神兵利刃是天下至宝吗?这几本佛经又何尝不是?你们用尽一生去争名逐利,倒头来依然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众人哪里会听他良言相劝?见他给别人都是秘籍神兵,给自己的却是这几本破经书,个个怒气填胸,转身便走。   易先生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叹道:“唉……何苦执迷不悟。”向熊百川、柴羽、孙竹盈、曾书秋道:“诸位请回吧。韩先生请留步,老夫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当下四人施了一礼,起身告辞。只留韩惜落在阁中。   待众人远去,易先生开言道:“韩少君,我观你印堂发黑,眉心带煞,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这本玄阴图录或许能救你一命,你许小心保管,切勿遗失。”韩惜落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易先生之言竟与那日易小星所言殊无二致,不由得疑心道:“莫非我真是大难将至?”当下拜倒在地,道:“弟子曾闻一孩童亦有此预言,与先生所说一字不差。还望先生指点迷津,救弟子出水火。”易先生扶起他道:“快快请起。唉,老朽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命中一切皆有定数,希望这玄阴图录对你来说是一桩福事。于这天下……于这天下却未必是件福事,如果没有这部书,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斗争,那该有多好……”说着叹了口长气,抬起头眼望天外,似是想起了许多往事,怔怔出神,过了良久又道:“你可现在翻阅看看玄阴图录,或许能有所领悟也不一定。”韩惜落应道:“是。”从怀中取出图录,一翻之下,登时傻眼,这书中哪有半个汉字。莫说汉字,便是藏文、满文、契丹文、蒙古文也没半个。只见满篇画着无数人形,使着一把奇特的兵刃,姿势千奇百怪。韩惜落心想:“莫非这是剑谱刀谱?”   他凝视片刻便即发觉所画人形所使用的不是剑,只见其中几个人形使的兵刃似是化作了一条软鞭,缠绕其身。在这人形一连串的动作下,这兵刃却似乎能指东打西,明明是向前挥动,却能攻向身后的几个方位,甚是诡异。若说是软鞭,图形中又有许多劈、挂、撩、刺、点、挑这些类似剑法的动作;若说是长剑,却又有缠、抡、扫、挂、抛、舞这些鞭法,似乎是在长剑与软鞭的形态之间不停转换,委实匪夷所思。韩惜落心道:“天下间无论任何剑法、鞭法绝无这等道理。”正自纳闷。   易先生忽道:“这图录要说是剑谱一定不是,要说是鞭法却又不像。”韩惜落道:“不错,看来这天书,当真是难以读懂。”易先生道:“你若参悟不透,不妨去东海之滨的锁心岛试试,只不过……不过不知道他还是否在世,如果在世……却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教你。”韩惜落听他说话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心下奇怪:“锁心岛却是何处?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便问道:“先生,你说的那个锁心岛是在哪里?”易先生微一沉吟,悠然神往道:“我也未曾去过,只知那是东海之滨的一座小岛。如果你有缘寻到那里,说不定他……他……”他欲言又止,听得韩惜落不明所以。易先生转过话头,说道:“老夫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且去吧。”韩惜落听他有话兀自尚未说明,还想问个清楚,但转念又想,易先生既然不想说,多问也是徒然,我又何必强求。   他在易先生处获此等厚礼,心中感激万分,当下推金山,倒玉柱,恭恭敬敬向易先生拜了几拜,说道:“弟子与先生素未平生,得此厚礼,无以为报,实在惭愧的紧。弟子这便去了。”易先生摆摆手,示意让他离去。   韩惜落将玄阴图录收入怀中,转身出门。出得门来行不多时,只觉四下里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安静得出奇。一抬头方觉天色已晚,一轮新月斜挂天边,他依着白衣女童引人来时的路径,原路返回。不移时,走出城门外一看,却是背上一阵冷汗,彻体冰凉,只见遍地的刀枪剑戟插满,断肢残臂散落,当真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仿佛人间修罗场,更胜阿鼻地狱中。   星月微光之下微风吹过,夹杂着血腥之气,卷起空地上一阵尘埃。偌大的广场,似乎只剩下他一个活人。韩惜落心中惊怖万状,思量:“群雄聚集此地,怎会惨遭毒手?又谁有这般通天本领?对了,悠悠去哪里了?她应该在这里等我才对,她武功低微,这里武功强过她十倍的人,尚未能幸免于难,莫非……莫非悠悠已经……”他想到这里,便不敢再想下去。   韩惜落不见悠悠,变得忧心如焚起来,迈开脚步,慌忙在四下里搜寻,提高了嗓子大叫:“悠悠,你在哪里?”走出数里,忽听得东南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有人狞笑道:“嘿嘿,我们出来时就只有这小妮子还活着,只要有她在,不怕韩惜落那小子不用玄阴图录来换。”   韩惜落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略一思索,猛省道:“是孔达!”心知大事不妙,急往东南方赶第七回混战(1)   话分两头,在云梦城外东南方十余里处的一个湖畔上站着七个人,分列两阵:西边三人正是熊百川、柴羽、孙竹盈;东边四人正是孔达、管千岳、曲如烟、归海炼。管千岳胁下挟着一个女子,双眼紧闭,显是晕了过去,却是悠悠。   熊百川戟指大骂:“他妈的,枉你们在武林中也有些名望,如何使这种下三滥手段,要用这个女娃娃要挟韩小弟?”管千岳道:“咱们不过是要那玄阴图录,并不伤及这个女娃娃便是。”熊百川“呸”的一声,厉声道:“卑鄙!无耻!”管千岳狞笑道:“只要目的达到,管他妈的什么手段。”孔达道:“不错,那个姓易的老东西给你们奇珍异宝,只给我们几本破书就想打发我们,哼,可没那么容易!”管千岳笑道:“不错,无所谓卑不卑鄙,下不下流。有这小妮子在不怕他不把玄阴图录双手奉上。倘若……倘若他不爱美人爱秘笈,嘿嘿,我瞧着小妮子容貌不错,倒不如拿来上下其手把玩一番,哈哈,哈哈!”他说这几句时笑声中已充满了淫猥之意。   熊百川气得全身发抖,哪里按捺得住?大喝一声,犹如平地里起了个霹雳,劲灌于拳直取管千岳。管千岳大惊失色,把悠悠撇在地上,慌忙躲闪。只听喀喇一声巨响,熊百川竟一拳把他身后一株柳树打得拦腰折断,木屑纷飞。管千岳百忙之中抽出一把鳄嘴剪,这是他的独门兵刃,诡异之极,只见他把鳄嘴剪使将开来,纵横剪挟,来去绞舞。熊百川从未遇过这种兵刃,措手不及,章法大乱。管千岳觑着他破绽,数次狠下毒手,想要取他首级。熊百川情势惊险万状,幸得他膂力过人,用掌风迫得管千岳不得进前。   又拆数招之后,管千岳虽是招式怪异,初时大占上风,却终是抵敌不住熊百川威猛无俦的气劲,被他一掌印在鳄嘴剪上,连人带剪直飞出三四丈远。好在管千岳用兵刃格挡了这一掌,如若正中胸口,非打得他吐血身亡不可。   孔达在旁见他一人不敌,纵身而上,二人合力来斗熊百川。管千岳合身再上,用鳄嘴剪封住他左右去路,孔达伺机出拳横扫。熊百川武艺虽稍强过二人,这时却以一敌二,不免有些左支右绌。   那孔达外号“邪眼狮子”,不单因为他双眼暴赤,更是因为他的狮吼功已练至化境。只见他向后跃开了三步,凝息丹田,一声震吼,犹如迅雷疾泻千里,只震得众人心胆俱裂。熊百川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住。   管千岳觑见这个破绽,鳄嘴剪一开犹如巨鳄张开了口,向熊百川直逼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刷的一声,一柄长剑飞出,格开了那鳄嘴剪。众人定睛看时,那人正是韩惜落,总算他及时赶到,熊百川才免丧宵小之手。韩惜落大骂道:“枉你们是学武之人,居然倚多欺少,胜之不武,可耻!”管千岳奸笑道:“我们又不是比武切磋,以一敌一是胜,以多胜少也是胜。只要能取他性命,管他妈的什么方法。”他这番话实是不要脸之至,韩惜落讽刺道:“阁下的脸皮恐怕是要比城墙还厚,也不知我这手中的剑能不能刺穿挑破了。”管千岳无耻的很,听他出言讥讽,心下也不恼怒,淡淡的道:“你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说罢,持剪来战韩惜落。孔达却和熊百川斗作一团。四个人你来我往,纵横交错,斗得难舍难分。   曲如烟、归海炼在后窥伺良久,只因忌惮柴羽、孙竹盈不敢贸然出手。两人原以为孔达、管千岳合力,熊百川定然支持不住,迅速败下阵来。到时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可以趁机除掉两人,捡个现成的便宜,谁知这二人如此不济,久战不下。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救了熊百川一命。   曲如烟突然身形微侧,右手已有几根银针在手,这银针极细极短,如同绣花针一般,若不细瞧,几不可见。她右手一挥,一阵银光闪动,几根银针激射而出。岂知银针刚飞脱出手,斜刺里一点寒芒先到,曲如烟闪避不及,“嚓”的一声,右臂衣袖已被一支狼牙箭擦破,曲如烟一声嘤咛,露出晶莹如雪的肌肤,慢慢映出红色的鲜血。那放箭之人自是柴羽,原来他早就凝神戒备,看似全无动静,实则耳目心灵,一旦曲如烟、归海炼趁人不备,突施暗算,便立时出手制止。   柴羽喝道:“暗算偷袭算什么本事!”曲如烟两次向人暗下毒手,却屡被柴羽破坏,恼羞成怒,骂道:“你三番两次坏本姑娘的事,寻死不成?”柴羽道:“枉你生得天仙貌美,实则蛇蝎心肠。”曲如烟恨得咬牙切齿,怒道:“找死!”大袖一扬又有一把银针向柴羽射去。柴羽身子一侧用弓拨过,还放一箭。曲如烟避过,拍掌来斗柴羽。   那边厢,韩惜落见这银针径向面门射来,料想这“万毒宫主”的银针岂是善类,定是喂有剧毒。只怕稍微擦破点皮,也无药可解,立毙当场。百忙之中,举剑格挡,管千岳突然见他破绽大露,心头一喜,鳄嘴剪连忙递出,眼见距韩惜落胸前还不到一尺,势必要将他开膛剖胸。孙竹盈蓦地里举掌来助韩惜落,管千岳大惊,避之不及,肩头已中一掌。   管千岳只觉眼前一黑,体内五脏六腑都要翻了转来。孙竹盈所施展的便是她的绝技仙鹤掌,此掌法轻盈之极,以鹤为形,以形为掌。掌力似柔非柔,似刚非刚,刚柔并济,变化繁复。她这掌法一虚一实,虚虚实实,顷刻间已按出五十余掌,管千岳脑袋里兀自昏昏沉沉,哪里抵敌得住?眼看便要败下阵来。   归海炼站在一旁,他向来自视甚高,并不屑与人合力用这些卑鄙无耻的鬼蜮伎俩来夺取玄阴图录。此刻见韩惜落已到,料想这图录必定还在他身上,只要杀了他,这本书自然手到擒来。   当下掣出一口宝刀,只见这宝刀寒气侵人,清光夺目,刀身花纹密布,隐隐有宝光流动,定是把切金断玉,血不沾锋的旷世神兵。   归海炼用刀指着韩惜落,大喝一声“兀那小儿,你交出玄阴图录,尚可饶你不死。”韩惜落哈哈一笑,道:“本来嘛,我对着玄阴图录并不感兴趣,要送你们也是可以的。”归海炼大喜道:“那最好不过,你还不快些拿来?”韩惜落道:“但是可惜,姓韩的生性刚直,你们越是用这种卑鄙伎俩,我越是不愿将这图录交给你们,有本事自己来拿吧!”归海炼道:“好!”突然纵声长啸,直劈一刀,径取韩惜落,这一刀委实撼天动地,鬼神心惊。刀上附以内劲,劈的地下三四丈长的一条裂痕。   韩惜落连忙避过,暗自心惊:“这人刀法气象雄浑,霸道无比,看来一时间难以取胜。”又心下盘算:“这里高手云集,他们个个志在玄阴图录。嘿嘿,想用悠悠来要挟我,未免想得太美。我须夺回悠悠,先行脱身才是上策,不可恋战。”   归海炼虽然刀法气象森严,威力无俦,但却不及韩惜落的剑法轻灵机巧。无论他如何劈、斩、斫、削,韩惜落都避其锋芒,并不从正面迎击,长剑只从刀法中的破绽处刺入。归海炼一时竟然处处受制于人,心中恼怒,一把刀使得更是横冲直撞,强砍硬劈。两人厮杀,怎生情景?但见:   惜落剑起龙虎惊,只为救得心上人。归海刀迎鬼神愁,不夺秘笈誓不休。莫说往日无仇怨,谁让人心太贪婪。刀剑相交震天关,舍却性命赌死生。   归海炼刀法霸道,气势雄浑,恰似金戈铁马破阵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韩惜落剑走轻灵,东飘西荡,便如腾龙舞凤遨游在天,上下徘徊,左盘右旋。   这八个人在湖边纵横交错,扭成一团,搅做一块,斗得不可开交,当真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黯淡。有诗为证:   人人争做华光藏,个个欲成二郎神。   疑是哪吒闹东海,赛过大圣翻天宫。   韩惜落无心恋战,手腕一抖,挺剑向他右腕刺去,归海炼一刀拨开。韩惜落故意卖个破绽,让他一刀将入来,跟着狼腰一扭,转身便去夺取悠悠。岂料归海炼早猜到了他心意,顺势一刀直劈向悠悠。这一刀亦有石破天惊之势,他料定韩惜落必会舍身相救,到时重创之下再无反击之力,玄阴图录焉有不得之理。韩惜落眼见挡架不及,心中连声叫苦,只怕悠悠就此香消玉第七回混战(2)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扬起一阵极大的烟尘。须臾,尘土渐渐消散,隐约现出一个人影,只见那人一身衣衫殷红如血,众人看的分明,此人不是杨凡是谁?   韩惜落见他横剑胸前,这才幡然醒悟,原来适才那一声巨响,正是杨凡举剑挡下了那一刀所发出的。归海炼虽从未见过杨凡出手,不知他武功底细究竟如何,但素闻杨凡弑师灭门,手段残忍,心下极是忌惮,不敢贸然进前。回刀入鞘,撤身后立。   杨凡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似乎极轻地冷哼了一声,身形一晃,便闪到了管千岳身前,举剑将与管千岳缠斗已久的孙竹盈隔开。   韩惜落素闻此人行事邪乎,不知是敌是友,亦不知他救悠悠是何居心。只守在悠悠身边,却见他去对付管千岳、孙竹盈二人,心下一声惊呼。   杨凡右手长剑使的劲急,横削直刺,一剑快似一剑,竟是将管千岳全身上下左右诸处要害,尽数封在剑网里。管千岳一把鳄嘴剪慌忙招架,只接得几招,便左支右绌,渐生败象。管千岳大骂道:“姓杨的……小子,你……你做什么?你想……”他疲于招架,口中急喘,连说话的空暇都没有,断断续续只说得这几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杨凡哪里理会他,手上的剑愈加劲急。   突然间他几声痛呼,众人均知他已身中数剑。只见管千岳胸、腹、腰、肩四处中剑,鲜血从创口中汩汩流出,眼看支持不下去。再拆数招,杨凡一剑直削他肩胛,管千岳一声惨呼,只觉肩头一凉,一条右臂离身飞出。跟着杨凡左手五根手指疾插,扑哧一声,一只左手竟是插入了管千岳肥厚的胸膛,缩回左手,血淋淋的手中赫然抓着一颗兀自怦怦跳动的心脏。   众人在旁见了他这般手段,无不吓得魂不附体。再看向管千岳的尸身,只见他身子倒在一旁,仍在不停抽搐,脸上神情狞怖,难以名状,哪里还活得成?   旁人见了这一幕,哪里还有心相斗?纷纷罢斗,纵身后跃。一个个惊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均觉此人倒也不枉了称这个“魔”字,手段何其残忍毒辣。   杨凡长剑圈转,指向孔达。孔达本也算是一条血性汉子,武功高强,身经百战。此时被杨凡一指,竟是吓得双腿不听使唤,颤声骂道:“你……你……你想做什么,要取老子性命不成?”他自忖管千岳排名在自己之上,武功定是强过自己,他尚且死于杨凡剑下,自己如何抵挡得住杨凡那势若闪电的快剑?   杨凡冷冷一笑,缓步上前,答道:“正是如此。你也算是条好汉,怎么死到临头,怕成这样?”孔达牙关咯咯作响,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逞强道:“胡说八道,老子才不怕你。”他鼓足全身勇气,大吼一声,这声狮子吼委实惊天动地,旁人早有防备,双手捂住了耳朵,吼声还是止不住地钻进耳鼓。众人只觉脚边的石子也震得沙沙作响。   孔达这一吼正对杨凡,料想他正中之后必定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谁知杨凡身法犹如鬼魅,早已避过,蓦地里欺到孔达身边,手中长剑一剑紧似一剑,疾攻过来。孔达起初窜高伏低,尚能还手,到后来便着地打滚,连还击的空闲都没有,样子狼狈不堪。短短数十招内,杨凡突然长啸一声,横削一剑。   曲如烟忽然见一件圆溜溜的物事,骨碌碌滚到自己脚边,她失声惊叫,吓得花容失色。众人看得分明,这件物事不是别的,正是孔达的人头!   韩惜落见杨凡连杀敌方两人,知道他并无敌意,心中惊恐之下,不由得舒了一口长气。杨凡拿出一块白绢,轻轻擦拭了剑上的血迹,轻蔑地说了一句:“卑鄙无耻之人,死不足惜。大丈夫应当光明磊落,要抢则抢,用这挟持人质的鬼蜮伎俩,岂不为天下人齿冷?”说罢,便转身离去。   曲如烟和归海炼见觊觎这玄阴图录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对方却从三人变为四人,形式易转,寡众悬殊,必是不敌,两人只能恨恨作罢,铩羽而归。   强敌远去,韩惜落抢到悠悠身旁,见悠悠身上并无血迹伤痕,想是因为受惊过度晕了过去,心下稍定。便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群豪怎么都死了?”熊百川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这一出来人便都死了。”柴羽道:“我们出得城门,便见满地死尸。只有悠悠一人独活,她一见到熊大哥便大哭起来,只问你身在何处,想要和你赶快离开这里。那孔达、管千岳二人听得悠悠与你关系亲密,骤起歹心,想要抓了悠悠威胁你交出玄阴图录。他们突然发难,抓了悠悠便走,我们这才追至此处。”韩惜落拱手道:“多些诸位仗义相救,韩某感激不尽。”柴羽略一沉吟,道:“看来今日广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等这位悠悠姑娘醒来才知端的了。”众人都点了点头。   孙竹盈道:“既然人已救出,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柴羽亦道:“在下也先行告辞,后会有期。”二人行礼告别。韩惜落躬身回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柴羽撮唇作哨,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看那匹马时,通体雪练也似价白,浑身无半根杂毛,仿佛南山白额虎,如同北海玉麒麟,端的是匹良驹龙媒。众人见了无不喝一声彩:“好马!”柴羽跨上马鞍,双脚用力一夹马肚,逐月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孙竹盈自向东去了。韩惜落抱着悠悠和熊百川同回客店。   子夜时分,昏暗的客房中点着碗灯,一灯如豆,散发出淡淡微光。韩惜落守在悠悠床前,心中焦急万分。突然之间,悠悠口中大叫:“我……我不想死,惜落,惜落,你在哪里?”韩惜落急忙答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悠悠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映出韩惜落的容貌,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一把抱住韩惜落,哭道:“我……我还以为这辈子……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韩惜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悠悠哭了好一阵,双手搂住他脖子,越搂越紧,生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过了良久,悠悠总算平复下来。韩惜落柔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悠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抽抽噎噎向他备细说了城外之事。   据悠悠所言:   韩惜落进城不久后,悠悠就依言在城外相等。只听那些群雄喋喋不休地议论起来。   一个破锣般的嗓音道:“咱们在这等着,看看是谁夺得了那玄阴图录出来。”   一个清亮的嗓音道:“对,对,来此怎能不看是谁拿了图录。唉,可惜,我拿不着。”   破锣般的嗓音道:“嘿嘿,就你这样的,回去再练个三年五载也怕不成。”   清亮的嗓音道:“三年不成,我就练个五年十年,总有成功的一天。”   破锣般的嗓音道:“嘿嘿,十几二十年后到你就是练成了绝世神功也是不成。”   清亮的嗓音道:“这是为何?”   破锣般的嗓音道:“到时你两鬓斑白,不再是少年人,麒麟榜上怎会有你的名字?总是不成,总是不成。哈哈,哈哈!”   悠悠听他们聒聒噪噪吵得厉害,就到城墙边一个阴影处坐地休憩。谁知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直从未牌等到戌牌时分。天色渐晚,悠悠竟然昏昏沉沉几欲睡去,迷糊中突然听到人声杂沓,似乎是从东边传来。睁开眼来看时,只见东面来了一伙儿黑衣人,约莫三百来人,个个劲装结束,用黑布蒙了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广场上群雄少说也有几千人,人数多过对方数倍,且个个身怀绝艺,是以毫无惧色。那些黑衣人果然来意不善,其中一个为首的黑衣人发号施令:“无论正邪,教他们人人都死,个个不留!”群雄们听他们要杀光自己,面面厮觑,过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阵哄笑,人人都笑得前仰后合。人丛中走出一人大笑他们狂妄自大,小觑了天下英雄。哪知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武功极高,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一刀将那人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场上群雄都没看清他如何出招,他便将一人的脑袋砍了下来,委实匪夷所思。群雄尽皆骇然失色,仓啷啷一声,人人同时拔出兵刃和那三百来个黑衣人斗在一起。可群雄大多是乌合之众,沽名钓誉之辈,哪里是黑衣人的对手?只听“啊!”“啊呀!”“哎哟!”惨呼不绝,跟着发出仓啷、乒乓、哐当,诸般兵器坠地之声。片时数千群雄便被杀了大半,悠悠见情势不妙,在脸上抹了些鲜血,躲在死人堆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听得熊百川的声音,才敢探出头来。只见到整个广场全是尸体,无一个活人。   韩惜落问道:“只用了一刀,便将那个人杀了?”悠悠“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韩惜落心中惊怖,料想这些黑衣人无一不能以一当十,定是武功卓绝的高手。又暗自疑惑:“可又是谁毫无缘由的便要将这些武林中的年轻俊彦杀死,而且不分正邪屠戮殆尽,莫非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正派邪派?”正自百思不得其解。   悠悠又说道后来遇到熊大哥与众人出来,却又被管千岳这个恶贼抓了过去,自己受惊过度,晕了过去的种种经过。说着说着,越来越是伤心难过,垂下泪来,向韩惜落说道:“我自幼患有一种心疾,爹爹说他访遍了天下名医也无药可治。我刚刚梦到我心疾发作,可你却不知去了何处,我……我……怕临死前也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他越说越是伤心,越哭越响。韩惜落被她哭的手足无措,只好安慰道:“不会,不会,你不会死的,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当夜韩惜落哄得悠悠先睡了,自在床前陪了一夜。   悠悠受惊过度,大病了一场,韩惜落与熊百川找来医生诊治。医生把过脉,只道:“无碍,稍加调理便是。”于是开了几剂镇定心神的药,交与韩惜落。韩惜落按药方抓了药,自去煎煮,喂给悠悠吃了。如此悉心照料数日,昼夜形影不离,悠悠待得康复之后,自与他愈加亲昵。   一日,熊百川向二人告别。韩惜落与熊百川都是仗义任侠的人,说话行事很是投机,当下再三相留,依依不舍。熊百川执意要行,苦留不住,韩惜落和悠悠只好送出他一二里路。熊百川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劳远,后会有期。”便与二人悒怏分手。   韩惜落与悠悠同归客店,于路之上,韩惜落忽道:“咱们回仙霞派见我师父吧!”悠悠睁着一双明眸,瞧了瞧他,惊讶道:“见你师父做什么?”韩惜落道:“我去求恳他老人家答允我娶你过门。”悠悠听到那个“娶”字,羞赧无地,脸上发烧,娇嗔道:“谁说要嫁你了?”她嘴上不肯服软,神色间却忸怩起来。韩惜落道:“好吧,那我只好求师父,另娶个别家的好姑娘了。”悠悠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敢!”韩惜落叹道:“谁教你不肯嫁我,我只好娶别人了,那也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哈哈,哈哈!”又问道:“那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悠悠羞红了脸,只是不答。韩惜落笑道:“你不答,那我便当你答应了。等我们成亲后,结伴一起游山玩水,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不再理会江湖上的事,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你说好不好?”悠悠嫣然一笑,轻声答道:“好。”   韩惜落从怀中取出玄阴图录交给了悠悠,说道:“这本图录,我闲坐时偶取来看过多遍,实在参悟不出什么来。你悟性比我强,便放你身边吧。说不定哪天你能领悟到什么,可以治好你的心疾。”悠悠哪里肯收?再三推辞,道:“这是易先生送与你的,我如何能收?”韩惜落道:“我们之间,何分彼此?此书于我无用,对你有益。你就当暂行保管,他日再还我好了。”悠悠执拗不过,这才收下。   二人正自唧唧哝哝说些蜜语甜言,忽听背后一声大叫:“小师弟,你可让我们找得好苦啊!”韩惜落吃了一惊,猛一回头看时,却是大师兄齐敬宁。韩惜落施礼道:“大师兄,你如何会在这里?”齐敬宁突然声泪俱下,痛哭起来。韩惜落一怔,慌忙问道:“大师兄出了什么事?”齐敬宁哭道:“小师弟,你不知道你私自下山后,我们寻遍了整座山和周围村镇也未见你踪影。师父猜想你极有可能来云梦城看这麒麟榜,这才亲自到此来寻你。”韩惜落一听,喜不自胜,脱口道:“我正有事要来寻师父,想不到他老人家自己来了,如此到省了远途辛苦。”转念一想,似乎不太对劲,师父来了云梦城,大师兄又何以大哭?遂问道:“大师兄究竟所哭何事?”齐敬宁哽咽道:“师父他……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跋山涉水远来此地,操劳过度,已经……已经仙游了第八回蒙冤(1)   这一句话对韩惜落当真有如五雷轰顶一般,瞬时间,头脑中一片混乱,耳中轰轰发发,几欲晕倒。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叠连声问道:“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齐敬宁神色黯然,重复道:“师父……师父他死了。”韩惜落不住倒退数步,颤声道:“不,不可能,师父他武艺精湛,内力深厚,怎么……怎么会突然间仙游?我……我不信,你一定在骗我!”齐敬宁眉头一皱,喝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此等大事岂能信口胡言,我焉有骗你之理?你若不信,师父的遗体就厝在此处景星观中,你可以亲自去看个明白。”韩惜落道:“好!我们这就便去。”叮咛悠悠在客店里等他。悠悠点头答应,嘱咐道:“万事小心。”韩惜落与齐敬宁自去了,一齐往景星观来。   行不过四五里,两人来到景星观,只见此处殿宇崔嵬,气势宏敞。韩惜落直冲入大殿,见到一口棺椁厝于殿前,双手颤巍巍地掀开棺盖。一见之下,不禁浑身一震,只见萧沐怀一具冰冷的尸身正躺在灵柩内。他想起自己自幼孤苦无依,若没有遇见师父收留门下,恐怕自己早就饿死街头,又回忆起师父对自己往日里关怀备至的,视如己出,不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更是将一身绝艺倾囊相授。想到这里胸口一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放声痛哭,如丧考妣一般。   他思忖到这些年自己非但未报师父的救命、养育、授业之恩,还总是招惹麻烦不断。今日又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未能留在师父身边,以致师父远来寻己,客死异乡。恩师之死,自己实是难辞其咎,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抑制。他痛哭了一阵,蓦地里惊觉到事情似乎有些异样,师父身子一向健朗,虽说此行路途遥远,可也决计不至于因路途远劳,辛苦而亡。暗道:“其中定有蹊跷,怕是有人暗施毒手!”当即跪倒在地,“当当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在天有灵,如果当真是为人所害,请保佑徒儿早日查出,手刃凶徒。”   突然只听门外大叫:“快拿下逆徒韩惜落!”话未说完,另一个声音喝道:“韩惜落,你弑师图位,大逆不道,此时不降,更待何时?”韩惜落一听之下,委实一惊,正待出门。早有七名同门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齐敬宁,余下六名均是本派好手,分是:苏定同、段韶、高克定、李彦、张万山、何永华。这七人之中除段韶外,都曾与他有过不少嫌隙。   韩惜落见七人来势汹汹,不怀好意,个个眼中好似欲喷出火来,心道:“看来他们早有安排,已入彀中矣!”他镇定了下心神,问道:“诸位师兄,你们适才说什么?”齐敬宁冷哼一声,道:“你何必明知故问,你弑师图位,大逆不道,以为杀了师父便可早登大位吗?”韩惜落冷笑道:“适才大师兄你说师父是因为长途跋涉,辛苦而终,怎么现在又说我是杀了师父?”   高克定插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我们早知道你是凶手,这才商定下计策,骗你来这里!”韩惜落哈哈一笑,道:“笑话,师父本就要传位于我。我又何必杀了师父?如果是我杀了师父,我又怎么会在这里等你们来抓?”苏定同厉声道:“哼,论资排辈,这掌门轮也不到你来做,师父又怎么会传位给你?”李彦道:“不错,师父要传位给大师兄,不肯传位给你,你骤起歹心,弑师夺位。有何话说?”韩惜落道:“师父偏爱我,人尽皆知。传位于我,何奇之有?”   齐敬宁道:“小师弟,不要再狡辩了。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做梦也没想到你的奸计早就被我们识破。特意安排下此计在这儿等你,何不快快就地伏法,省得我们花费一番功夫来抓你。”跟着刷刷刷刷六声响过,六人已经拔剑在手。只有素来与韩惜落感情甚好的段韶尚未拔剑。   韩惜落道:“我确实做梦也没想到,同门师兄会来害我。”   段韶向来是个性子软弱,没有主见的人,颤声问道:“韩师弟,师父真的是你杀的吗?”韩惜落摇头道:“不是。”   齐敬宁长剑一指,厉声道:“你这个蠢材,何必问这些废话,你可曾见过有人杀人还会自己承认的么。”斜眼狠狠一瞪段韶,段韶心中害怕,这才颤巍巍地拔出剑来。   韩惜落情知此事已经不容分说,显是齐敬宁故意陷害自己。萧沐怀之死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一想到恩师惨死于奸人之手,胸口热血上涌,暗自立誓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报此大仇。   他突然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无限悲凉之意,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兄,你果然安排得好。只是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如此挖空心思害我?你要这掌门之位,以我的性子又怎么会和你争。但你害死师父却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齐敬宁不加理会,只道:“岂有此理,死到临头还巧言辩驳,想要污蔑我。咱们一齐上,将这残杀恩师的畜生乱剑分尸!”说犹未了,七人已结成“七星剑阵”。   这七星剑阵乃是仙霞派祖师所创,为的是将来倘若有武功高强之人来门派之中寻衅滋事,年轻一辈弟子又武功浅薄难以对付,便可结此剑阵退敌。创此剑阵原意是望本门弟子能够同仇敌忾,团结一致,以弱胜强。想不到讽刺的是,今日却用来在本门之中自相残杀。   韩惜落素知此剑阵厉害,不敢怠慢,刷的一声,拔剑在手,来破剑阵。仙霞派七人分踏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方位。七个人每一柄长剑剑尖指住韩惜落身上一处要害,分指他头、喉、肩、胸、腹、腰、背七处。   双方对峙良久,谁也不敢贸然动上一动,韩惜落肚里寻思:“师父曾说欲破此阵必先占住那北极星位。”当下舞个剑花来战七人。那七星剑阵果然了得,韩惜落应算江湖上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同门之中亦属他武功最强,众师兄们大多只能望其项背。可是此时此刻,韩惜落竟然没有一星半点的优势可言。   只见他长剑圈转,犹如一道光柱般护住周身要害。脚下或东或西,或南或北不停移动方位,却始终占不到那北极星位。每次他还差的几步,不是阵法立变,便是一柄柄长剑刺将过来。行动当真是千难万难,四肢百骸半点动弹不得,只须哪里动上一动,便有在身上开个透明窟窿的危险。   一柄柄长剑递来,一招招取人要害。正是招招夺命,剑剑追魂。好几次剑尖从他的头顶、双臂、胸前、背后掠过,只差得几寸,便会被刺中。   韩惜落思忖:“如此缠斗下去,我势必要命丧于此,自己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师父大仇未报,如何能甘心就此死去。”言念及此,手上长剑加急,使出一套萧沐怀所授的剑法,正是当日所学的“游龙残月剑”。齐敬宁等七人大惊失色,眼见韩惜落剑法陡变,一把剑使的夭矫飞舞,臂若游龙,在剑阵中穿来插去,如同神龙遨游一般。   齐敬宁大喝一声,快剑猛攻,急于取韩惜落性命。但是所谓:“欲速则不达。”原来这七星剑阵是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所创,其中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称之为“斗魁”;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称之为“斗柄”。七星之中又以天权最为黯淡,却承接魁柄,极其重要,是此阵的要冲所在。七人之中却以齐敬宁的武功最强,是以由他来担当这七星剑阵中的天权位。   他这么一焦躁,剑阵立现破绽。韩惜落一剑横削他手腕,齐敬宁手腕立时中剑,“仓啷”一声,长剑脱手坠地。韩惜落看准时机,飞身而起,占住了北极星位,长剑疾刺,忽然心头一惊,见刺向的正是平日里与他最是交好的段韶。   眼见剑尖将要刺到他的心坎,段韶“啊”的一声大叫。这一剑倘若刺出,段韶势必性命难保。韩惜落虽然身处险境,却不愿伤害他性命,极力撤回长剑。但就这微一犹豫,嗤的一声,韩惜落右臂已然中剑,鲜血从他的指尖流向长剑,又从剑尖滴在地上。   段韶失惊大叫:“韩师弟,你……你……”语气中颇有关切之情,似是有话要说,但忆及恩师惨死在他手上,话到口边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韩惜落斩钉截铁道:“师父并非是我所杀!”齐敬宁哪里容他分说,喝道:“事实确凿,休要狡辩。”提起剑又和他斗在一起。韩惜落右臂受伤,创口极痛,剑法固然没有适才凌厉。七人中除段韶外,平素早已对韩惜落恃才傲物,浑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极其不满。此时,能有借口将他置之死地,那自是求之不得了,竟是没有一个不出死力的。   斗到百余合,韩惜落肩、胁、臂、腹、背、腿皆已受伤,创口处不断渗出鲜血,满身血迹。   齐敬宁大声喝道:“今日我就要替师父清理门户,手刃你这个畜生!”一柄长剑当头劈落,韩惜落奋起最后力气,举剑格挡。长剑相交,砰的一声,火光迸出,耀眼生花,双剑齐断。这一剑实是齐敬宁用尽毕生所学,在剑上附以全身真气,只震得韩惜落全身一荡,双膝一软,登时摔倒。顷刻间,诸般兵刃同时对准了他脸喉胸背诸处要害。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这重重包围了。   当时齐敬宁就在他身上诸处下了重手封住穴道,亲自在他身上搜了一番,却一无所获,大感失望,于是叫人去取了一条绳索绑了。   众人中除了段韶,都欲将他除之而后快。齐敬宁却阻拦道:“且慢,谅他也飞不出我的掌心,我有话要问他,权且留他性命。”便向韩惜落冷笑道:“小师弟,本来你欺师灭祖,我是该将你大卸八块的,但念在我们师兄弟一场,你说出玄阴图录的下落,还有其中秘密,我尚可饶你不死。”   韩惜落哈哈一笑,说道:“好,倘若你饶我不死。你过来,我悄悄说与你听。”齐敬宁大喜过望,凑过耳朵,只待他开口。岂知韩惜落张口就往他耳朵咬去,只疼得齐敬宁痛声疾呼,众人急忙上前遏制。齐敬宁挣脱得开,一摸右耳,满手鲜血,耳朵上一小块耳骨已被咬去。韩惜落用嘴朝他一吐,一块耳骨正中齐敬宁眉心。   齐敬宁大怒,给了他几个耳刮子,只震得韩惜落耳中嗡嗡作响。齐敬宁还不解恨抽出长剑便欲杀他,但心中却又觊觎那玄阴图录,不舍得就此结果他性命,正没做道理处。   高克定知其心事,走上前禀道:“掌门师兄莫愁,我有一计。”齐敬宁听他改称自己“掌门师兄”,知他乖觉,心中大喜,忙问:“有何良策,快快说来。”高克定献上一计:“掌门师兄可曾听闻酆都有一座断魂塔?”齐敬宁恍然大悟,道:“听过!”高克定微微一笑,续道:“那塔内严刑逼供最是有一套,咱们何不花重金买通狱卒、刽子手,让他们对付这个嘴硬的杂种,不怕他不招。到时咱们不废丝毫力气便可得到玄阴图录和其中奥秘。”齐敬宁大喜,拍手叫道:“妙哉,妙哉!咱们不废丝毫功夫,以逸待劳,此计上佳,就按你说的办。”商议已定,齐敬宁命门下之人连夜将韩惜落押赴断魂塔。正是:排开七星降魔阵,陷害心地纯良第八回蒙冤(2)   话分两头,悠悠那日回到客店中哪里睡得着?直等到三更时分,却也不见韩惜落回来。坐在床沿心绪不宁,彻夜未眠。不觉东方发白,鸡啼报晓,心中隐隐有一丝不祥之感。   次日辰牌时分,悠悠终于按捺不住,坐起身子,走出客店,打探消息。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江湖上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人人口口相传,说仙霞派逆徒韩惜落企图弑师夺位,灭绝人性。好在人算不如天算,昨日在萧沐怀灵堂被本门首徒齐敬宁生擒活捉。齐敬宁念在手足之情,饶其性命,派人连夜押送到断魂塔去了。众人听得齐敬宁智勇仁义,人人钦服,个个称颂。   悠悠闻之,心中叫苦,急的险些掉下泪来。左思右想,欲要回家恳求父亲相救,怎奈父亲远在南京,这一来一回时日甚久,岂不误了韩惜落性命?正不知所措间,忽想起一人,心道:“熊大哥!他武功高强,为人最重义气,又与惜落交情甚厚。他刚离去不久,应该所行不远,我何不去求他相救?”言念及此,便欲去寻熊百川。未走出里许,只见一人风尘仆仆赶来。此人生的粗体黝黑,不是熊百川是谁?   悠悠瞧见熊百川赶来,实是大喜过望。未待开言,熊百川急问道:“我刚出城不远,便听闻韩小弟被抓了,还杀了自己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悠悠连忙摇头否认,把和熊百川离开后的事,一一备细说了。又说道:“他让我在客店中等他,怎知我等了一夜也未见他回来。早上出门想探些风声,便听有人说他弑师夺位未果,被他大师兄生擒活捉,惜落……惜落他不是这样的人!定是有人编造罪名加害于他。”说着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下。   熊百川哼了一声,气忿忿地道:“果然是‘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和韩小弟虽相识不久,可我也看得出他是个胸中光风霁月,行事磊落坦荡的汉子。怎么会为了个什么破鸟位杀了自己师父,定是被奸人陷害。”悠悠抓着熊百川胳膊,点头道:“熊大哥说的正是,我们这就去救他,好不好?”熊百川道:“我正有此意,咱们这便起身去断魂塔相救则个。”悠悠连忙谢过,与熊百川快步起行,买了两骑好马往断魂塔赶来。   这断魂塔位于酆都城,是关押拷问重犯之所。传闻此处原为一擅权太监掌管,专门用来对犯人实施酷刑,排除异己。手段残忍毒辣,专以虐人取乐,动辄断人四肢,剥皮抽筋,犹如等闲。历代掌管断魂塔的人,无不内心扭曲,时时刻刻都在绞尽脑汁折磨活人,刑罚花样自然层出不穷。   悠悠与熊百川去酆都相救韩惜落。二人星夜驰骋,这一日行到巴蜀之地边境,距离酆都已经不远。忽听得西北方马蹄声响,远远望见大路上一匹白马,四只马蹄翻飞,疾驰而过,马上一人背负飞鱼袋,腰悬走兽壶,手持一杆长枪,正是落雁箭柴羽。   熊百川见得此人大喜,向悠悠道:“当日在云梦城此人亦曾救你,他为人仗义,箭术精湛,若能请他拔刀相助,定能救出韩小弟。”悠悠尚未答话,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但听得蹄声杂沓,又见三骑快马沿着大道奔驰而来。   悠悠见那些人杀气腾腾,说道:“这些人似乎是在追赶他。”熊百川道:“这后面三个人劲装结束,身负兵刃,怕是不怀好意。我们过去看看,或许能帮到他也不一定。”悠悠点了点头,二人勒转马头,沿着大道疾驰。   行不到一顿饭时分,眼前现出一片平野,风沙在空中盘旋飞舞,久久不肯离去。此时烈日已被云层遮掩,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熊百川和悠悠在风沙中影影绰绰见到几个人的身影。风沙稍平,露出四个人来,凝目瞧去,看得分明,只见柴羽身着一副寒霜银甲,手提尖枪,立于马上。右肩上爬了一只猴子,抓耳挠腮。这只猴子全身毛如炽焰,似火般烧起来,双目运出一道红光,射冲斗府,一看便知是奇珍异兽。   那三个追赶他的人成丁字脚将他围困在垓心。柴羽不慌不忙,向三人一拱手,朗声道:“三位追了在下三日三夜,不感疲累吗?”只听其中一个人粗声喝道:“姓柴的小子,你抢夺我派至宝赤焰灵猴,如若快些交出来,我们尚可既往不咎。否则今日定要教你骨肉为泥。”柴羽呵呵大笑,道:“这赤焰灵猴本就是天生天养,自由自在的灵兽,却被你们费尽心思,设下机关捕获捉住。这样你便称它是你们门下的至宝,羞也不羞?”马上另一个瘦小的汉子大怒道:“混账东西!既然明知道这猴子是我们捕来的,那当然便是我们的东西。”   柴羽道:“天下间人们捕获来的野兽便道是自己的,这原本不错,可是这赤焰灵猴实为异兽,善通人性,你们强行占为己有,可问过它是否愿意留在你们身边?”说着向那赤焰灵猴问道:“你愿意留在他们那边吗?”那赤焰灵猴果然好像能听懂柴羽说话一般,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柴羽又道:“你们看,非是在下抢夺,只是它自己不愿意留在你们身边罢了。”瘦小的汉子大骂道:“他妈的,难道你还能和猴子讲话不成?”柴羽哈哈大笑,道:“自古道:‘禽有禽言,兽有兽语。’**也有它们的语言。再说你又不是猴子,你怎知它们听不懂我的话。”   三人中一个健壮汉子横刀立马,大声道:“他妈的,我看是这小子故意在消遣我们!老子才不管这猴子听不听得懂人话。既然是我们抓到了它,那它自然是我们的东西。我们正要用它炼制仙丹,你如何敢暗放冷箭射伤我派弟子,强夺了去?”   柴羽道:“你们长乐门要用这赤焰灵猴的血炼丹服药,妄想长生不老,飞升成仙。为图一己之私,杀伤生灵,有违天和。何况我只是替它松了绑,他自愿跟随在我身边,怎说得上一个‘夺’字?”那赤焰灵猴善通人性,听柴羽说的精彩,怕起手来,“吱吱嘎嘎”叫了一通。悠悠和熊百川也是喝一声彩,这一下惊动了四人。他们忽见此处另有旁人,都是微感诧异。   那个粗声大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手提双斧,拍马直取柴羽。柴羽一声呼叱,纵马迎敌,只见一点寒芒先到,枪出如龙,枪尖幻出点点寒星。余下两人见他如此威猛,怕粗声大汉抵敌不住,挺起手中兵刃,拍马飞抢入来。四人混战,三人轮番来斗柴羽。柴羽不慌不乱,毫无惧色,一条枪神出鬼没,左遮右挡,后架前迎。就在这征尘影里,杀气阴中,四个人,四匹马,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一十六只马蹄撩乱,走马灯般厮杀起来。   四个人来来往往,翻翻滚滚斗了到三十余合,柴羽架开三人兵刃,勒转马头便走,三人急忙追赶。柴羽早取弓搭箭,扭过狼腰,当真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口中叫声:“中!”那瘦小的汉子应声落马,肩头着了一箭。柴羽搭上第二支狼牙箭,拽满弓,觑得准了,松手一箭,又将那个粗声汉子射下马来。剩下那人哪里敢追?拨过马头,夺路便走。柴羽无意伤他们性命,也不追赶,喝道:“还不快滚?”那两个负伤的汉子挣扎着爬回马鞍,拨过马头,一溜烟地跑了。   熊百川见柴羽以一敌三,神箭退敌,鼓掌喝彩道:“柴兄弟,端的神箭!”柴羽见识熊百川和悠悠二人同至,微感诧异,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问道:“你们怎么在此处?”熊百川与悠悠也下马还礼,悠悠喟然道:“一言难尽。”当下把韩惜落如何遇见齐敬宁,得知恩师死讯,同去景星观后,突然被人诬陷弑师,押送到断魂塔的事一一说了。   柴羽听罢大惊,对二人说道:“此事定有蹊跷。在下虽和韩兄弟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见上次他救悠悠姑娘时,竭尽死力,绝不像是一个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大逆不道的人。只怕他是被人陷害了。”悠悠听了他这话,满心欢喜,忙道:“对,对,惜落不是那样的人。”柴羽稍加思索,说道:“如若二位不弃,在下愿意同往这酆都走一遭,救出韩兄弟。”熊百川道:“柴兄仁义,吾甚钦佩。只是必须提醒你,此去危险重重,恐怕有去无回。”柴羽昂然道:“熊大哥此言,未免将柴某看得小了。为救正义之士,自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熊百川和悠悠听他言之诚恳,当真是不胜之喜。二人原就有意求他相助,想不到他如此仗义,尚未等他们开口,便自己先说要去救韩惜落,正是求之不得,焉有不允之理?   柴羽放了赤焰灵猴自去,与熊百川、悠悠取路径往酆都而来。不则一日,进入城内,拴缚了马匹,柴羽的逐月马能通人性,却不用拴缚,放任自由即可。三人看那周围气象时,端的好一座鬼城。但见:   鸦雀悲鸣,鬼气逼人。鬼门关前鬼王把门,奈何桥下孟婆送汤。行凶作恶之人,身入油锅,皮焦肉绽,沸油灌口,煎烹肺腑;贪赃枉法之徒,投入刀山,刃乱如笋,刺于腹上,肝肠寸断。战战兢兢,牛头马面乱喧呼;悲悲切切,阴魂厉魄时对泣。九幽十八狱中更有六曹四司判官、五道将军、十殿阎罗,形容怪异,个个狰狞。   三人见了这般场景顿觉身上一阵阴森森,冷飕飕的寒意。悠悠看了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发毛。心神稍定后,四下里寻找着那断魂塔的所在,忽手指西北方远处一座高塔,说道:“那座塔应该便是断魂塔了。”熊百川道:“不会错,咱们快走。”柴羽和悠悠“嗯”了一声,三人快步而行。其时已是二更时分,只见天边乌云密布,瞬时间电闪雷鸣,半空中呼喇喇的打了个霹雳,跟着黄豆大的雨点洒将下来。三人冲风冒雨,渐行渐近,见到那座高塔气魄雄浑,八角狰狞,塔尖直插重重云雾之中,忽隐忽现。   悠悠遥望塔顶,怔怔出神,想到韩惜落被困其中,不知忍受着怎般的痛苦煎熬,忍不住垂下两行泪来,只是泪水混在雨水中,旁人看不见罢了。三人离断魂塔还有一二里远,见到门口三个守卫身穿战甲,披着斗篷,手挺长刀,脸上都罩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其中两人立于门前,另一个在门前来回踱步,正自巡逻。   熊百川道:“妹妹莫急,咱们这便杀进去,我打前锋,柴兄弟合后,救出韩小弟。”说着从身后拔出两把鬼王斧,便要去取他们。柴羽见了心生一计,急忙拦阻道:“且慢!”熊百川道:“怎么?”柴羽道:“熊大哥莫急,这塔里机关重重,守卫众多,咱们这样贸然冲杀进去,只怕还未见到韩兄弟,就已经力竭身死。”熊百川想他此话有理,问道:“那怎么办?有何良策?”柴羽淡淡一笑,道:“兄长请看柴羽本事。”   说罢,柴羽左手去飞鱼袋内取出一张描金鹊画弓,右手向走兽壶中拔出三支凿山狼牙箭,搭上箭,拽满弓,嗖的一声,三箭齐发,犹如划过三道流星。只听“啊”的一声,三名守卫齐声倒地。   熊百川见了他如此神技,心中喝一声彩,连声赞道:“兄弟箭法神乎其技,佩服,佩服!”柴羽拱手道:“兄长过誉,稍后再夸不迟。咱们快去把他们衣甲面具换了,混入塔中。”熊百川道:“妙计,妙计!”三人一齐把衣甲穿上身,披上斗篷,戴上面具,谁还认得出来?再将三个守卫的尸体拖入乱草之中。当真是神不知,鬼不第九回救难(1)   悠悠看到那门上高悬的一面大匾,上书三个大字正是“断魂塔”。他心下暗暗祷祝:“天可怜见,但愿我们能顺利救出惜落。”   三人推开门走入塔中,只见四下里一片阴沉沉的,过道两旁相隔三丈有余才有一盏油灯,昏灯如豆。鼻端只闻道一股血腥之气。但却并不见有人守卫,三人均感诧异,还道这断魂塔如何守卫森严,竟然没一个人影。一行人径到梯口,上了二楼。   这第二层血腥之气更盛。四周狱卒数量骤增,个个手持长矛利刃,也是戴着恶鬼面具。这层中每一间囚室,三丈见方,台上摆满了长锯、锉刀、铁钳这些折磨人的器械。期间一个刽子手正在对囚犯行刑。悠悠看时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正如拔舌地狱一般,刽子手将犯人的嘴强行掰开,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那些犯人鬼哭狼嚎般的叫喊,令人惨绝心目。悠悠哪敢多看,低下头只顾走。   熊百川和柴羽也是俱自心惊肉跳。所见之处怵目惊心,每间囚室的囚犯都是被紧缚牢拴,身遭无比酷刑,一个个被打得愁眉苦脸,鲜血淋淋。刑罚种类更是花样百出,轻则针插指缝;重则千刀万剐。   三人吓得心惊胆战,快步上楼,想要避过不观,却苦于不知韩惜落在哪一层哪一间,只能逐一查看。每一层不知有多少刽子手正在以折磨犯人为乐,仿佛犯人的叫声越是惨厉,他们所获得的快乐也就越多。   三人也不知道到了第几层,熊百川忽然听一声惨叫,圆睁怪眼,一见之下,手足冰凉。原来囚室中一个刽子手正在用长锯锯下犯人的四肢,发出“咔咔咔咔”的响声,那个活生生的人脸上现出痛不欲生的神情,狰狞可怖莫能名状。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除此之外,更有剥皮抽肠,凌迟车裂等刑罚,地下血流成渠,凝结的血液厚达寸许,随地可见四肢脏腑。诸般惨状更胜过酆都城内百倍,当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熊百川、柴羽、悠悠出的冷汗都湿透了衣服,只觉每上一层刑法愈是残酷,血腥之气亦愈是浓烈。悠悠每上一层便怕一分,心中担忧韩惜落的生死,只怕他早被这些刽子手用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致死了。唯有暗暗祷祝:“神明庇佑,只要惜落还性命无碍,小女愿折福折寿,即便要我一命换一命也心甘情愿,绝无半句怨言。”   祷祝之际,三人一路寻来都未找到韩惜落,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处昏暗之所,这层与别层迥异,没有多余的囚室,亦无凄厉恐怖的惨叫之声,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四下里黑漆漆的,并不见楼梯,料想已经是来到塔顶了,这扇沉重的牢门之后定是被关押着的韩惜落。   悠悠拔下银簪,插入一匙孔。她初见韩惜落时,便在“悭郎将”家中偷盗,这开锁的本领端的了得。只见她插了几下之后,转了几转,喀的一响,门锁便开。她奋力将铁门向内推动,只听得轧轧声响,铁门缓缓开启。   三人努力把眼睛睁大,想要看清前方,一见之下不由得呆在当地。一时之间,孤寂昏暗的牢房里,竟能隐隐听得怦然跳动的脏器之声,有如鬼魅一般回荡不去。   但见韩惜落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两只手腕上套着两个铁圈,圈上连着铁链通向两侧墙壁,双足足踝上也有铁圈,圈上铁链也和墙壁相连。悠悠看他时,见他满脸血污,全身没有一块好肉,泪水涔涔而下,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放声痛哭。她的泪水划过双颊,滴在韩惜落脸上,又从韩惜落脸上落在地下。韩惜落的脸被她的泪水打湿,悠悠醒转,睁眼看到悠悠的脸容,不禁全身一震,口里想要说些什么,却叫不出半点声息。   熊百川和柴羽二人面面相觑,见到昔日武艺高强,英姿飒爽的韩惜落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心中恚怒不已。熊百川喝道:“是谁把韩小弟折磨成这样的?熊某定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蓦地里听得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们胆敢来这断魂塔,可知这里是个有来无回的去处?”三人转身看时,见得一个刽子手未戴面具,身材不满五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浑身遍体,渗濑鱼皮;夹头连脑,蜷曲螺发,形貌丑陋难言。   熊百川怒目圆睁,瞪视着他,喝道:“我们便是来劫狱的,更待如何?”那丑陋的刽子手奸笑道:“这个人让你们救出去了也是无用,为了怕他逃跑,我早就把他的手足肌腱都切断了,他此生都是一个废人了。”熊百川勃然大怒,喝道:“原来是你这个丑人作怪。我韩兄弟一身好武艺,尽毁于你手,老子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那丑陋的刽子手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我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是这小子的大师兄使钱上下打点,吩咐我们好生看管他这个小师弟,说道:‘无论用何酷刑,势必要逼迫他说出玄阴图录的所在和秘密,如果不说出来,不能让他就此轻易死去。’这小子的嘴也真硬,至今尚未吐露半字。”说到这里他“嘿嘿”的笑了声,笑声中竟似充满了得意之情,续道:“这小子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最英俊潇洒的犯人,是以我下手更重了些。这两日,我将他的指甲剥落,用烧烙铁反复烫他。将热汤泼在他身上,再用铁刷将他的肌肤刷落,每刷一下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嘿嘿,好过瘾啊好过瘾!”   原来此人自幼因相貌畸形,受尽歧视,是以内心扭曲,憎恨世人,见到容貌俊美的人,更是恨不得把他一刀刀的割碎了。他自入断魂塔以后便常以折磨犯人来取乐,这次见到韩惜落容貌清秀俊美,他折磨起来自然倍感快意。   三人听他语气中竟是欢喜不尽,心中悲愤交集。熊百川本就性子暴躁,此刻听了他折磨韩惜落的手段恁般残酷,更是如同炉中添炭,火上浇油,怒不可遏,厉声骂道:“操你大爷的丑陋怪物!老子要把你斩成数段,砍做肉泥拿去喂狗!”说犹未了,抡起大斧,朝他面门直劈过去。   那人向右一闪已经避过。熊百川没料到这个丑陋的怪物居然还身负武功,一斧不中,左手再抡一斧横扫他腰间,那丑八怪身子向后轻轻一跃竟又避了开去。   柴羽在一旁也早已心中火起,拈弓搭箭,觑得准了,正是:弓满处,狐兔命丧;箭发时,雕鹗魂伤。嗖的一箭,将那丑八怪穿胸而过,牢牢钉在墙上。那人身法再快,既然已被钉住,如何再能逃得出熊百川的斧下。他眼见要立毙斧下,拼着全身力气大叫:“有人劫狱!快来抓人!”他这一声大叫,立刻惊动了整座塔的狱卒卫兵。   熊百川对他恨之入骨,咬牙切齿,抡起一斧,便将他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那人将死未死,痛得大叫疾呼。熊百川怒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折磨人惯了,今日也让你好好尝尝这般滋味。”说着抡起两斧砍下他双臂,下盘横扫一斧断其双腿,冷冷的道:“老子如果一斧砍了你的头,岂不让你死得太过痛快。你便在这儿将血慢慢流干,等死吧!”   熊百川回过身,铛铛铛铛四下砍断韩惜落手脚上的锁链,叫道:“快走!这贼王八惊动了塔里守卫,我带你们杀将出去!”韩惜落重伤在身,柴羽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搀扶而行。   但听得脚步声纷乱杂沓,四人心知是守卫狱卒快到了。众人刚转出铁门来到梯口,便见黑压压的一片。熊百川手持双斧,直杀入去,朝着头排一个守卫当头一斧,将那人连头带盔劈成两半,乌珠突出,脑浆迸流,鲜血撒了一地。众人见他势若疯虎心中惧怯,都不住后退几步,不敢近前。熊百川舞起双斧,犹如平地里卷起一阵旋风,横扫直剁,左劈右砍,好似癫痫的白额虎,疯狂的独角龙。顷刻间,杀得断肢残臂,四散横飞,恰似下起了一场血雨。   狱卒守卫见他一斧一个,两斧一双,杀人似砍瓜切菜,溅得满身鲜血,貌若鬼神,吓得手足都麻木了,动弹不得。熊百川杀得怎生模样?但见:   血染髭须,气吞虎狼。   一双大斧,吓煞众人。   柴羽教悠悠扶住韩惜落,在后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右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开秋月分明,箭去迸发寒星。那支箭发出破空之声,箭杆从一个狱卒的咽喉贯穿而过,这一箭劲势奇猛,并不停息,竟然又穿过一人颈项,插在第三人的咽喉之上。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已然活不成了。   众人见他一箭射杀三人,无不又惊又叹,惊的是世上竟有如此神箭,叹的是恐怕自己今日凶多吉少。   熊百川愣是在这刀剑林里,斧钺丛中杀开了一条血路,三人且斗且行,不移时已回到二层。狱卒见他们势若破竹,阻拦不住,慌忙跑去按动机括。原来第一层未设监牢,是因为怕犯人越狱逃出,暗设了机关。只听机括轧轧转动之声,第一层地面上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尖刺,俨然成了一个针林。   熊百川、悠悠、柴羽到得梯口,一眼望去,哪里有立足之地?正是后有追兵,前无去路。一个狱卒狞笑道:“今天就算你们胁生双翅也难飞了,为何还不束手就缚?”   熊百川扭转狼腰,反手一斧将他砍翻在地,冲杀至墙边,大吼一声:“柴兄,你掩护我!待老子从这里凿开这堵鸟墙!”柴羽依言允命,守护在旁,一箭一个,百发百中,谁能近前一步?   可这断魂塔中狱卒人数之众,实是杀不胜杀,竟似潮水一般用来。柴羽憋下弓箭,从一个狱卒手上夺过一条长枪在手,舞个枪花,纵身而上。只见他枪法灵动,变换无方。攒、刺、挑、拦、搠、架、闭,一条枪使得鬼神莫测,万夫莫当。片时间,搠倒了一片。   那边厢,熊百川脱剥下身上衣甲,将两只袖子扎在腰间,露出炭屑般的粗皮,赤体抡斧。只见他双斧乱舞,轮番向墙面上砸将过去,发出铿铿巨响,墙上石屑纷飞,竟生生凿出一个深坑。   悠悠则在一旁守着韩惜落,忧心如焚,却又半点帮不上忙,心中一急,忍不住又泫然欲泣。心中只是亟盼老天保佑,让他们快些脱离险境。   柴羽苦斗良久,忽听几声巨响,跟着熊百川大叫:“这鸟墙凿开了,快走!”悠悠先钻过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再将韩惜落接过去。熊百川抡斧再凿数下,自己也钻了出去,大呼柴羽。柴羽把长枪横扫几下,待狱卒都退开数步,一个“燕子穿云”倒纵飞出洞外。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此时外边兀自下着滂沱大雨,四个人在塔檐之上,虽离地只有一层,却也有两丈来高。柴羽一声唿哨,那逐月马撒开四蹄,翻盏撒钹相似,追风般的奔来。他一提悠悠背心,悠悠带着韩惜落轻飘飘的缓缓落在马鞍上,柴羽与熊百川一齐跃下,在马臀上一拍,那逐月马长嘶一声,泼喇喇的便赶。   逐月马一路狂奔,柴羽和熊百川展开轻功在后疾驰。行出三十余里,未见追兵,四人心知终于脱困,离了那龙潭虎第九回救难(2)   三人再行出五里,见到一个市镇,便投客店安歇,请来镇上大夫到房中察看韩惜落伤情,那个大夫见他气若游丝,手足肌腱皆断,身上肌肤十之**都被剥落,俨然成了一个废人。别说擦干身上血污,就连沾水也是不行。大夫把脉诊断过后,叹了口长气,连连摇头道:性命虽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但他手足肌腱已断,从今往后别说是抡刀使剑,便是倒茶吃饭也已难能之极。”说着开了药方,吩咐道:“此药外敷,每日一换,切记勿忘。”言毕便起身告辞。   悠悠拉着韩惜落的手,泪水滚滚落下。韩惜落看着她伤心难过,心中大动,使出全身力气,颤声安慰道:“别……别哭……我……我没事的……是我太傻了……”只说得这几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悠悠见他说的十分吃力,忙道:“你……你别说话了。”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一滴一滴落在韩惜落的手背上。熊百川见此情景,忍不住一声哀叹,道:“好端端一个人,竟然被折磨成这幅模样。将来老子见到那个什么齐敬宁,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方泄我心头之恨!”柴羽道:“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想法帮韩兄弟恢复武功。报仇之事等他痊愈后再议,也未为晚矣!”熊百川双眉一轩,心想:“韩小弟手足肌腱皆断,如何还能恢复武功,莫非还能断筋再续不成?”一双怪眼瞧了瞧柴羽,问道:“柴兄说的极是,只是……只是韩小弟伤势如此之重,虽然性命得保,但只怕一身武功就此废了。手足肌腱皆断,如何得以恢复?”柴羽沉吟半晌,说道:“在下知道一位神医,名叫妙回春,医术当世无双,有起死回生之能,或许能有法子医治。现今隐居在鬼哭林中,只是……”他欲言又止,悠悠急忙问道:“只是什么?柴大哥不妨直说。”柴羽续道:“只是我年少时有缘见过妙神医一次,时隔久远,不知他是否安在。”熊百川道:“这个不妨,既然有希望能治愈韩小弟,咱们说什么也要去走一遭。至于神医是否安在,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咱们尽管去试一试。”柴羽道:“熊大哥说的极是,咱们明日一早即便动身。”悠悠双目含泪,颔首答应。   次日一早,众人雇了一辆骡车,悠悠包扎了韩惜落全身伤处,将他安放车内,自己则守在他身边。熊百川在前驱使,柴羽骑着逐月马在旁随行。一行人迤逦往鬼哭林来。   这鬼哭林位于福建武夷山下,从酆都到福建端的山迢水远。一路之上,悠悠谨遵大夫吩咐,每日为韩惜落包扎换药,生活饮食无一不细心照料,皮外之伤逐渐好转。   乌飞兔走,光阴似箭,众人来到福建却已是半月有余。为何行程如此之慢?原因有两般:一来,这巴蜀之地到福建千里迢迢,路途长远;二来,韩惜落有伤在身,不宜长途跋涉,是以一路行程甚慢,每日只行得二三百里便即歇息。   这一日总算到了武夷山下,众人见这里山川秀丽,风光旖旎,一派茫茫野水,周回隐隐丹山。怎生好景致?南朝时江淹游览之后,曾写下《赤虹赋》为证,赋曰:   迤逦碕礒兮,太极之连山。鰅鳙虎豹兮,玉虺腾轩;孟夏氤氲兮,荷叶承莲。怅何意之容与兮,冀暂缓此忧年。失世上之异人,迟山中之虚迹;掇仙草于危峰,镌神丹于崩石;视鳢岫之吐翕,看鼋梁之交积。   于是紫雾上河,绛氛下汉;白日照馀,碧云卷半;残雨萧索,光烟艳烂。水学金波,石似琼岸。错龟鳞之峻峻,绕蛟色之漫漫。   熊百川见了这碧水丹山,赞叹道:“果然好山好水。”心中却大感诧异,向柴羽问道:“你说妙神医隐居的地方唤作‘鬼哭林’,听名字似乎是个凶险的地方。此处如画景致,我们真个没有找错地?”柴羽道:“熊大哥且自宽心,我不会记错,这鬼哭林确在此山麓下。”   柴羽略将脚一拍马肚,纵马领前,转过几个山坳,将骡车引到一片树林之前。熊百川和悠悠同看去,但见这树林虬枝错乱,怪影参差,端的是座猛恶林子。柴羽大声道:“这便到了。”驱马向前。熊百川使劲抽了一鞭子,骡子吃痛,快步前行。但听得车轮辘辘,蹄声得得,四下里更无声息。行过里许,只听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似是子夜鬼哭,又似孀妇哀泣,极尽惨厉凄切,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悠悠道:“想不到这碧水丹山之间有如此恐怖的林子。”熊百川听到这林子的风声才恍然大悟道:“难怪此处叫做‘鬼哭林’,胆小鬼若是来了此处,只怕走不得几步,便吓得屁滚尿流回去找妈妈了不可。”   悠悠心中忧虑,问道:“这里如此吓人,妙神医真的在这儿隐居吗?”柴羽道:“悠悠小姐放心,在下不会记错。”悠悠“嗯”了一声,低下了头,默默向上苍祷祝:“天可怜见,希望妙神医真是再次隐居,能治好惜落才好。”   行过数十里,众人眼前突然露出天光,豁然开朗,鼻端闻道一阵花香,精神为之一爽。   原来这鬼哭林中竟是别有洞天,但见周匝高山流水,青松翠柏,湖泊中数对鸳鸯游嬉,溪涧边一双仙鹤饮水。枝梢上偶有几声间关鸟语传来,彼鸣我和,极是悦耳动听。众人见此美景不由得不大声赞叹。再行里许,见到一个大花圃中种满了瑶草琪花,姹紫嫣红,异香馥郁,袭人不散。众人暗暗心道:“原来花香是从此处飘来。”   正行之间,远远望见两个人影坐在树阴下,中间隔了一块大石。众人慢慢走进这才仔细看清,原来石桌上放了个棋盘,这两个人正在树下对弈。右首是个容貌清癯的人,颏下一部花白长须,四五十岁年纪。左首是一位年轻儒生,轻摇摺扇,神态从容,众人却都认得他,正是圣手探花曾书秋。有首诗单道他的好处:   万卷诗书曾读过,六韬三略通古今。   挥毫落墨书锦绣,一杆玉笔写春秋。   原来那日曾书秋并未出城,而是在易先生的书房里临摹字画,当真是如痴似醉,不知天地岁月也。一晃居然在那里耽了半月有余,方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这鬼哭林中。   但见曾书秋一子落下,右首那个人,双眉紧蹙,沉吟半晌,突然双手一摊,摇头道:“输啦,输啦!唉……和你对弈这么多年,还是棋差一招。”说着右手提起酒壶,咕嘟咕嘟豪饮几口。曾书秋笑道:“承认,承让。阮兄的那坛竹叶青,我就收下了。”那人慨然道:“愿赌服输,待会儿便回屋取给你。”言毕,又喝了几口酒。   曾书秋劝道:“阮兄,多饮伤身,少饮为妙。”那人哈哈大笑,高声道:“我在这鬼哭林中称为‘酒鬼’,不多饮几杯岂非名难副实?”曾书道:“阮兄原本棋艺高我一筹,只可惜饮酒对弈,脑中迷糊,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啊!”那人摇了摇手,道:“兄弟言之差矣,所谓:‘尧不千钟,无以建太平;孔非百觚,无以堪上圣。’杜工部又曾有《饮中八仙歌》一首,知章、汝阳、左相、宗之、苏晋、李白、张旭、焦遂,八仙中人人能饮,个个皆醉。诗中言道:‘李白斗酒诗百篇’‘张旭三杯草圣传’可见他们都是饮酒后才气方显。所以我这酒啊,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精神。”   正说之间,悠悠一行人已行至树前。曾书秋还待开口辩论一番,忽见柴羽、熊百川还有个姑娘到来,大感惊异。连忙站起身来,向众人深深一揖,询问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然把麒麟榜上的两位高手吹到这儿来,在下有失迎迓,失礼,失礼。”   三人还礼后,熊百川连忙把韩惜落如何被害失陷断魂塔,身负重伤,来此求医的事简略说明。曾书秋听罢大惊,刚要说话。突然一声巨响,边上那人举手在石桌上重重一拍,只震得桌上的灰尘扑簌簌而下。他大怒道:“岂有此理,普天下竟有如此残酷境域,真是把那些刽子手都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曾书秋向众人介绍:“这位是酒鬼阮青白,阮先生。”阮青白白了他一眼,似是责怪他为什么在自己名字前加“酒鬼”两个字。   阮青白向众人一揖,道:“在下在这鬼哭林中绰号‘酒鬼’,见笑,见笑。”众人一一答礼。阮青白问:“诸位可是来寻妙回春,妙神医的?”悠悠道:“正是。”阮青白摇了摇头,叹道:“那诸位这可来晚了,妙神医已于三年前过世了。”悠悠听了这个消息,身子震了一震,险些便晕了过去。熊百川慌忙扶住,叹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难道真是天意弄人,不肯救我韩兄弟一救?”   阮青白捋了捋长须,缓缓说道:“诸位莫慌。妙神医虽已过世仙游,但他的夫人尚在人间。她的医术与妙神医在不相伯仲之间,只是……只是……”熊百川急道:“只是什么?”曾书秋插口道:“只是这位妙夫人脾气古怪,我们久居此地也不曾见过她几次。她还立下个规矩,说自己有‘三不医’。若想要求她医治韩兄,只怕还得看韩兄的造化。”柴羽和熊百川均觉莫名其妙,齐声问道:“什么三不医?”曾书秋道:“这三不医:一不医正教中人,二不医俊雅人物,三不医复姓司马。”众人暗自担忧,这韩惜落是正教弟子,又是俊雅少年,只是不复姓司马,三者已占其二,要说服这位妙夫人设法施救。只怕千难万难了。   悠悠听后忧心忡忡,垂泪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试一试,还请二位引路。”曾书秋点了点头,道:“既然恁般,事在人为。待会儿妙夫人问话,便全由我一人来答,你们不要做声,这边请。”悠悠听他有意相帮,连忙谢过。   曾书秋与阮青白在前领路,走过几条花街柳陌,将三人引到一座竹屋之前。曾书秋与阮青白在门前躬身道:“妙夫人,晚辈贸然登门造访,因有一位朋友身受重伤,远来求医。伏望夫人慈悲,施以玄妙医术,救拔则个。”   竹屋中飘来一个沧桑的声音,说道:“却是何人?你们应该很清楚我的规矩。”曾书秋有心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帮助韩惜落求医,随即朗声道:“晚辈不敢有所欺瞒,这位朋友是仙霞派门下弟子,不过如今已被本派视作叛徒,逐出门墙,算不得正教中人了。”妙夫人“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奇,又问道:“那是不是俊雅人物?”曾书秋道:“我这位朋友论人品、武功、相貌,皆非凡品。唉,可惜,可惜,一番变故,他在断魂塔中受尽折磨,全身无一处好肉,一身武功尽失,连走路都属难能,哪还算得上什么俊雅人物。”妙夫人哼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这人铁定是不会复姓司马的了,对吗?”曾书秋心头一喜,答道:“夫人明鉴,正是如此。”妙夫人突然厉声道:“不治!”   曾书秋吃了一惊,原以为这三个条件都被他兜了过去,岂知妙夫人兀自断然拒绝。他急问:“此人不是正教中人,不算俊雅人物,更非复姓司马。夫人如何不肯相救?”妙夫人道:“笑话,他是你朋友,又不是我朋友,他的生死与我何干?你替他百般掩饰,无非就是想要我救他一命。老身若连你这点心思都猜不透,岂不是白活了这些年岁么?哼,你越是要我救,我偏是不救。”曾书秋哑口无言,暗暗叫苦,他本想巧言开解,谁想反而弄巧成拙。   众人心中暗道:“这位妙夫人脾气果然古怪的紧。”熊百川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他妈的,枉你是学医的。行医之人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本就是天经地义,医者本分。**的什么三不医四不医,东不治西不治,简直狗屁不通!”众人陡然听他破口大骂,都大惊失色,曾书秋、柴羽、阮青白慌忙阻拦他,可哪里拦得住?熊百川兀自喝道:“正教中人不医,俊雅人物不医,复姓司马又不医。你学医究竟为何?正派中俊雅人物碍到你了吗?这天下间复姓司马的又何其多也!我身边这位悠悠姑娘就复姓司马,她又没得罪你,如果她有个三病四痛,你是不是也不医她?你又凭什么不医她?”   熊百川这么一插口,曾书秋心下叫苦不迭:“韩惜落自然不姓司马,那三不医中也只有最后一条才对不上。这厮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开口先说悠悠复姓司马。我原本只想略过不提,这下倒好,怕是我舌灿莲花也兜不回来了,妙夫人还如何肯医?”   哪知妙夫人听闻此言后,突然问道:“你……你……说什么?你是说她……她复姓司马?双名悠悠?”她语声发颤,不知是惊骇还是激动。熊百川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向左右众人看看,人人一脸茫然之色,大声答道:“她是叫司马悠悠。”妙夫人颤声道:“你……你可没骗我?”熊百川茫然道:“司马悠悠便是司马悠悠,我骗你做什么?”过了良久,竹屋中并无应答。   悠悠心中亦自奇怪:“怎么她听了我的名字,连声音都发颤了?”众人面面厮觑,曾书秋、阮青白都低下了头,唉声叹气,均觉希望渺茫。   蓦地里听到妙夫人大声道:“你叫司马悠悠过来和我说话。”悠悠听她唤自己名字,走上前去,道:“小女便是,不知前辈有何吩咐?”妙夫人厉声问道:“我问你,司马炽是你什么人?”悠悠惊讶道:“前辈认得我爹爹?”   众人听到悠悠自称司马炽是她爹爹都吃了一惊,早听闻这南京司马家名震寰宇,家学渊源。司马炽更是司马家近百年来最顶尖的人物,不但身为武林盟主,位高权重,武功更是高深莫测,只育有一个独女,爱惜如金似玉。想不到这个女儿竟然就是悠悠。   妙夫人沉寂良久,突然呵呵大笑,笑声阴恻恻的犹如鬼魅,令人听来毛骨悚然。只听她说道:“好,好!你是司马炽的女儿。你是不是要求我救你朋友?”悠悠道:“是。”妙夫人道:“你要求我救他,他是你什么人?是不是你的情郎?”悠悠一听“情郎”,脸上一红,答道:“是。”妙夫人一听,原本阴恻恻的话声中更是带了三分喜悦之情,听来格外诡异,令人说不出的难受。又道:“只须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救你的情郎,如何?”   悠悠听她说肯医治韩惜落,当真是喜从天降,忙道:“好,好!只要前辈肯医治他,别说一件事,便是一千件,一万件我都答应。”妙夫人阴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有言在先,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杀人发火,有违道义的事,却是极为难能。你若中途反悔,我能医好他也能杀了他。”   悠悠为了韩惜落,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对方的要求如何艰难,如何苛刻,自己都定会做到。一咬牙,说道:“小女既然承应了前辈,断不会食言而肥,伏望前辈施医布药,及早医治。”妙夫人听她答应,心中甚喜,道:“如此最好,你进屋来,我把此事说与你听。”   悠悠见说,想也不想,快步走进竹屋。一推开竹门,只见屋内竹桌、竹椅、竹几、竹榻,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竹制。又见小舍内一个妇人,似乎四十来岁年纪,双鬓花白,眉目甚美,只是耐不住风霜岁月,脸上额角已添了不少皱纹。   悠悠裣衽为礼,说道:“前辈所言之事,小女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妙夫人嘿嘿一笑,道:“那倒也不用。”向向她招了招手,悠悠弯下身,妙夫人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第九回救难(3)   熊百川、曾书秋、柴羽、阮青白在外等候良久,熊百川心中焦急,来回踱步个不停。曾书秋道:“熊大哥稍安勿躁,事情已有转机。”熊百川心头一喜,道:“真的?”曾书秋点点头,甚是肯定。他和阮青白二人素知这妙夫人脾气古怪,不过好在言而有信,悠悠只要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就一定会遵守承诺替韩惜落医治。少顷,竹屋中果然传出话声“你们把他抬进来。”众人大喜,依言将韩惜落抬进屋中,放在一张竹榻之上。   妙夫人拿出三条红线交给悠悠,吩咐道:“我不喜接触男子身体,你将这三根红线系在他左腕,寸、关、尺三部之上。”悠悠依言将红线按寸关尺系在韩惜落左腕,妙夫人拈住红线另一头。她先以自己右手食指按着大拇指,看了寸脉;次换拇指托中指,看了关脉;最后用无名指按拇指,看了迟脉。妙夫人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琢磨病情。   众人心中暗惊:“想不到妙夫人医书如此高明,竟会悬丝诊脉。”只见妙夫人眉头紧蹙,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诊断完毕,她缓缓睁开眼来,道:“我还道是什么疑难杂症,这些皮外之伤尚不难治,性命可保。只是……只是他肌腱皆断,手足俱废,非药石针灸之所能也。从今以后,就不用再妄想动刀动枪的了。”熊百川怒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们来就是求你帮韩小弟治好手脚,恢复武功,你这么说是不能治了……”他还要说下去,却被曾书秋拦住。妙夫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阮青白道:“你这厮好不晓得道理。妙夫人定是在琢磨病情,你如何敢出言无礼。”又道:“妙夫人,你医术玄妙,想想办法救救这个少年吧。”妙夫人默然无言,瞧了瞧韩惜落,冷笑道:“确是个俊雅公子,难怪令你这般神魂颠倒,为了他舍生忘死。”说着向悠悠冷冷瞧了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和一个锦盒,抛在悠悠手里,说道:“这瓶中是九珍凝血丹,采集了人参、灵芝、茯苓、白术、鹿茸、首乌、田七、熊胆、天麻九种稀世药材,九蒸九熬,方才制成,每日一颗用于内服。盒中的是生肌红玉膏,用于外敷,涂抹在伤处,不消一月,便可祛腐生肌。你们以后便在这里疗伤,至于手足肌腱一事我再想想办法。”悠悠称谢不已,妙夫人也不应声,转身回房去了。   此后数日,悠悠每日里替韩惜落包扎换药,照顾他起居饮食,服侍得无微不至。韩惜落病情渐有起色,已经开口能言,心中好生感激,暗想:“我初识悠悠时,还只道她是个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如今我遭逢大难,她却不离不弃,这般尽心服侍我,真是难为她了。”想到动情之处,忍不住垂下两行热泪,握住了悠悠的手,怔怔瞧着她,哽咽道:“如果我手足复原,此生定不负你。”悠悠被他抓住了手,晕红双颊,神色忸怩,娇声道:“即便你手足复原不了,你也不能负我。不管你怎么样,我……我这一辈子是跟定你了。”这句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好像只有她自己能听得到。   悠悠说着突然眼皮低垂,神色黯然,低声道:“我……我问你。你手足复原了,是不是还要找那个齐敬宁报仇?”韩惜落一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心中大怒,一气之下牵动伤处,痛彻骨髓,忍不住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此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报!”悠悠知他性子劝不住,多说无益,叹了口气,柔声道:“此时此刻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你先静心安养,等你身子好了,报仇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韩惜落“嗯”了一声。   日月如流,一晃又是数十日过去。韩惜落自有妙夫人医治,悠悠照顾。熊百川、柴羽得曾书秋邀请,留于鬼哭林中游玩。二人常来探望韩惜落,闲时却也无事。曾书秋便引他们结识此间人物。   原来这林**有四鬼,除“酒鬼”阮青白外,还有赌鬼、色鬼、馋鬼。   这赌鬼姓谢名运,平生最好赌博,掷骰子、推牌九、跌铜钱、斗蟋蟀,凡是和一个“赌”字有关的,无一不会,无一不晓。   馋鬼姓周,双名为仙,天生一张馋嘴,吃遍天南地北,尝尽珍馐百味。此人贪吃到何境界?蛇虫鼠蚁,鲍参翅肚,飞禽走兽,奇花异果,不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入了他那张深如无底洞的嘴。偏生他又是个御厨出身,做得一手好菜,任何食材到了他手里,都被他以清蒸油闷炖,煎炒烹煮炸调制出酸、甜、苦、辣、咸五味,赋予各色菜肴俱自该有的滋味。   这日周为仙设宴款待他们,曾书秋则带了前些日子阮青白与他对弈输了给他的一坛美酒。宴席间,曾书秋打开坛盖,酒香四溢,他亲自给诸人斟了几大碗酒,众人只见这酒绿晶晶、清澄澄的,盛在碗中宛似深不见底。熊百川、柴羽、谢运、周为仙虽不懂酒,但闻其酒香不禁有醺醺之意,也知这确实是陈年佳酿。   众人推杯换盏,酒至半酣,阮青白微有几分醉意,摇头晃脑道:“曾兄弟,你最懂酒道,就请你品评品评我这坛美酒如何?”曾书秋笑道:“阮兄这坛百年竹叶青,果是美酒。此酒色泽碧如翡翠,香味浓郁醇厚。自古酒中又以绿者为贵,白乐天有诗为证,诗云:‘倾如竹叶盈樽绿,饮作桃花上面红。’古人诚不我欺,此酒,美哉,美哉!”   阮青白听罢鼓掌喝彩,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曾兄弟果然见识卓绝,不枉我输了这坛美酒送入你腹中。”众人尽皆欢喜,称赞此酒。   再说周为仙这筵席上的菜肴怎生美味,但见呈上来的是:烧豹胎、蒸驼峰、炒江瑶、糟猩唇。似鼠大斑,如龙巨虾,毒蛇作羹,老猫炖盅。雪藕冰桃,盘中色色绝新鲜;鱼泡蟹眼,席上般般皆奇异。   在座之人何曾见过此等佳肴,只觉入口滋味,美妙无穷,吞入腹中仿佛仙女的玉手在抚摸他们的胃壁。熊百川风卷残云的吃了一回,酒足饭饱,道:“酒也醉,肉也饱,你们虽是隐居在此,日子倒也逍遥,过的可比皇帝还舒坦啊!”诸人听了皆笑。柴羽道:“在此多日,我听闻此间共有四鬼,分是赌、酒、色、馋。目今四者已见其三,为何迟迟不见那‘色鬼’?莫非此鬼已经转世投胎?”   阮青白、谢运、周为仙三人,三张脸憋得通红,忍不住笑出声来。熊百川和柴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一脸茫然,不明所以。曾书秋在一旁却面红过耳,打开摺扇,不停扇风,似乎是想用凉风吹得脸不那么红。   谢运笑道:“这个色鬼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已经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说不下去了。阮青白接口道:“这色鬼啊,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曾探花。”说着向曾书秋一指。   曾书秋早有准备,摺扇一拢,拱手道:“正是区区在下。”熊百川、柴羽听他自承其事,也都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曾书秋叹了口气,说道:“莫笑,莫笑。岂不闻古人言:‘食色性也。’须知宋时有个‘奉旨填词柳三变’,他天性fang荡不羁,才高性妙。可惜因那一首《鹤冲天》触怒了仁宗,本已是金榜题名的进士,愣生生被那个皇帝老儿黜落了。柳三变满怀抱负瞬间灰飞烟灭,他当真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从此流连于花街柳巷,倚红偎翠,以填词为乐,似逍遥神仙。嘿嘿,那些权贵瞎了狗眼,不识货,反倒成全了一位千古词人。”说罢他悠然神往,眼神中满是崇敬之色。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第十回荒岛(1)   熊百川不懂他说的那些掌故轶事,更不知他说的是谁,只听到他连宋时的人都搬出来了,睁着怪眼,道:“**便是**,何必抬出个古人来。哈哈,哈哈!”   曾书秋对着熊百川真是百口莫辩,兀自解释道:“我是说我也和柳永一样,不过是流连花街柳陌,填词为乐罢了。倚红偎翠,不过是遣怀而已。”熊百川似懂非懂,道:“莫解释,莫解释。都是少年人,血气方刚,老熊我懂你,哈哈,哈哈!”曾书秋脸色难看之极,只好沮丧地摇摇头。   正说之间,一个人从门外走进厅堂,大叫:“穷酸儒生,我有事问你。”众人转身看时,见到一个妇人,不是妙夫人是谁?   妙夫人自从妙回春去世后,除了上山采药,平日里连房门也不迈出一步。虽然与四鬼同是隐居在鬼哭林中,左右为邻,但她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往,所以即便是赌、色、酒、馋四鬼加在一起,多年来和她说过的话也不超过百句。   众人见她突然大驾光临,均感诧异,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都是一脸严肃,哪里敢和她说笑?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曾书秋猜她此来必有蹊跷,问道:“夫人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妙夫人直言道:“韩惜落这小子,我医不好!”曾书秋叹道:“韩兄弟肌腱皆断,手足俱废,夫人已经尽力而为,也怪不得夫人……”言犹未绝,妙夫人喝道:“我说话你插什么嘴?”曾书秋一怔,心中委屈道:“我哪里有插嘴……”便不敢再言。只听她又道:“我是医不好,可我找到医好他的方法了。”众人同是“咦!”的一声,暗暗诧异:“她这话说的矛盾之极,医得好便是医得好,医不好便是医不好。她找到了医治的方法,却又医不好,这是为何?”   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一本长五寸,宽三寸的书,言道:“这小子命不该绝,小妮子身边居然藏着这本《玄阴图录》。江湖上人人都道四句话:‘玄阴图录,人间天书,易筋换髓,避死延生。’哼,别人参不透此书中的奥秘,我岂有不知。”众人都不明白她所言何意。曾书秋道:“还请夫人明言。”   原来这日悠悠正与韩惜落闲话,从怀中拿出了这本图录,恨恨的道:“这本破书说什么能易筋换髓,避死延生,我翻阅良久,只盼能帮你复原,却什么也参悟不出来。”说着将书乱扔乱捶。韩惜落劝道:“算了,参悟不透也是我们福缘未到。”正说之间,妙夫人在屋中一瞥眼见到了此书,又惊又喜,冲出房来,连忙夺过,大喜道:“你有救了,你有救了。”说着拿着玄阴图录便来找曾书秋。   妙夫人眼皮下垂,若有所思,踌躇半晌,只说道:“人既然是你送来的,你便陪同韩惜落去次锁心岛,其中秘密,你们到了便知端的。”众人异口同声问道:“锁心岛?却是何处?”妙夫人道:“此岛在东海之滨,你只须护送韩惜落到岛上即可。至于……至于能不能行得通,那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找到了那人或许能行,只是……也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世……”她说道这里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曾书秋道:“东海之滨岛屿少说也有千百来个,这锁心岛我更是闻所未闻,却去何处寻找?”妙夫人道:“你到了福州坐船出海,向东行出五六十里远便可找到。”曾书秋暗自思忖:“向东行处五六十里便能找到?难道此岛与众不同,甚是明显?”   熊百川在旁请缨,道:“我也陪韩小弟去走一遭。”转头瞧了一眼柴羽,问道:“柴兄弟,你可去否?”柴羽本就打算同去,昂然道:“救人须救彻,当然少不了我。”曾书秋见他们二人也肯同行,心下十分安定,便道:“如此最好不过,明日一早,我们五更起行。”诸人商议已定,当夜各自回房安歇。   次日众人起个五更,收拾了行礼,将韩惜落安放在骡车里,准备起程。阮青白、谢运、周为仙为他们饯行。临行前一行人不见悠悠,正自奇怪,熊百川开口询问道:“悠悠呢?不同去吗?”众人也都不明情况,无言以答。正困惑间,只见妙夫人和悠悠缓缓走来,曾书秋向妙夫人一揖,喜道:“悠悠,你来啦,我们就等你了。”妙夫人冷冷的道:“悠悠在这陪我这个老太婆,你们走吧。”熊百川听了,大奇道:“怎么?悠悠不去,谁来照料韩小弟?”妙夫人对他的话好似充耳不闻,转身便走,向悠悠低声道:“你去看过他最后一眼,就快回来。”悠悠目含泪光,“嗯”了一声,走到车内,见韩惜落已经睡着,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即走了出来,向一行人叮咛道:“一路上还望你们多多照顾他,我……我以后都不见他了。”众人心中惊讶:“她怎么无缘无故,说再也不见韩惜落了?”悠悠说完,急忙转身跟上妙夫人的脚步。熊百川还待问话,悠悠边走边向他打手势,意思是劝他不要多话,不要多问。   众人知道这妙夫人性子古怪,行事乖张,多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熊百川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刚才要问的话吞回肚里。   柴羽跨上逐月马,熊百川、曾书秋则驾着骡车,一行人迤逦往锁心岛进发。行出数里,一路之上,柴羽、熊百川见此处山灵水秀,花鸟芳妍,彩蝶双双,玉蜂对对,端的是好一座世外桃源。又行出数里,过了那座猛恶林子,只觉这两处一个是人间天上,一个是地下鬼境,真乃天壤之别。熊百川向曾书秋问道:“这外头那座林子唤做鬼哭林,里头那神仙福地唤做什么名堂?”   曾书秋淡淡的道:“此之谓‘鬼哭林’也!”柴羽和熊百川微感诧异,柴羽道:“曾兄莫要说笑,这里外可大不一样,怎么也唤做‘鬼哭林’?莫非是你们忘了取名?”曾书秋摇了摇头,沉吟半晌,突然发出一声长叹,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处唤做鬼哭林,不单是因为风过树林会发出鬼哭一般的声音,更是因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熊百川道:“更是为何?”   曾书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更是因为这天下间但凡聪明才智之士,孔武有力之人,哪一个不是胸怀抱负,踌躇满志,想干出一番伟业的人?只可恨昔年朝政**,朝野上下尽是滥官污吏,奸佞弄权,这些混账东西非亲不用,非财不取,搞得天下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我看不过眼,一怒之下,辞官故里。虽有探花之名,归根究底却不过是个不登科的进士。天下间又岂止我一人如此,唉,堪叹有识之士,有才难施,有国难报,一个个尽皆成了大庙不收,小庙不受的孤魂野鬼,只好隐居于此痛哭于天地之间哉!”他此言正应了那句话:龙章凤姿之士不见用,獐头鼠目之子乃求官。   柴羽与熊百川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这鬼哭林的真正含义,都是喟然长叹,唏嘘不已。有首诗道得好,诗曰:   文人自古傲王侯,沧海何曾择细流?   满朝奸佞杀不尽,我辈才子怎出头?   此诗是说自古文人清高孤傲,不屑谄媚权贵。怎奈奸佞专权,这些小人嫉贤妒能,想方设法排挤人才,所以天下间的文人才子大多是不得重用,怀才不遇的。   两日之后,且喜一路无事,平安到达。一行人来到福州地界找了间客店安歇,四处打听有关锁心岛的事,怎奈竟无一个知晓的。熊百川怀疑道:“莫不是妙夫人说错了地方,怎么没人听说过?”曾书秋道:“不会,妙夫人虽是脾气古怪了些,但向来心思缜密,绝不可能说错了地方。”柴羽道:“或许是这里的人也不曾听闻。咱们雇船,往东行驶,沿途寻找便是。”熊百川和曾书秋都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次日辰牌,一行人找到了船家,雇了艘船,将骡车牵引上去。船家方才解缆起锚,往东边小岛寻去。行出五六十里,只见这里岛屿密布,大大小小少说也有数十来座,哪一座却是锁心岛?众人正在踌躇难断之际,曾书秋陡然眼前一亮,大叫:“船家去那座岛!”熊百川、柴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东北方不远处有一座岛屿,与其他小岛较之,此岛大其数倍。岛上风貌却又与其他小岛迥异,只见它光秃秃的,并没有其他小岛上的青翠木植,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上有个黄色斑点。   三人待船靠岸,柴羽和曾书秋一跃而下,熊百川将骡车也牵引下船。曾书秋给了船家一锭十两重的大银,吩咐他多耽几个时辰,若等到天黑他们也未来,每日便在这边等候接送,回去之后另有重赏。那船家得了银子,喜不自胜,连忙答应了。   其时正值盛暑炎天,江南有句民谚,叫做:“六月六,晒得鸭蛋熟。”三个人牵引着骡车在岛上走得大汗淋漓,只见这岛虽大却空无一物,别说苍松翠柏,就连一株红花,一根青草也没有,四周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端的是个不毛之地。正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君不见,   荒岛杳杳无人烟,黄沙莽莽奔入天。   乱石碎屑随风走,滚滚吹入愁云间。   众人疑心:“这岛应该便是锁心岛了,真个如此荒凉,常人若在此居住还有和乐趣?真是不想把心锁起来也难。只是这里真的会有人居住吗?”   熊百川道:“这鬼地方,哪会有人居住?妙夫人叫我们来这里找人,岂不是在耍我们?”柴羽抚慰道:“莫要心急,此岛甚大,或许会有,我们慢慢找找。”   众人又行二十余里,只见所过之处仍旧如同荒地。再行四五里,忽见不远处有一间石屋。一行人当真大喜过望。柴羽道:“看来这里方圆百里也只有这一户人家了。我们且去询问看看他是否知道有关玄阴图录的事情。”曾书秋道:“正有此意。”二人两步并作一步的快步上前,在石屋门口抱拳施礼,正待开口问询。只听石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们是什么鸟人?怎么会找到这锁心岛?快给我滚!”   曾书秋和柴羽两人尚未开口便吃了闭门羹,倒吃了一惊,相顾愕然。熊百川听这老者出言无礼,走上前大声道:“老前辈,我们特来此处有事相询……”言犹未了,只见石门启处刮起一阵劲风,逼得三人不住倒退几第十回荒岛(2)   三人站定看时,却是从屋中步出一名老者,白发苍髯,脸色煞白,无半分血色,形若僵尸一般。   三人心中均道:“此人未见出手,举手间便刮起这阵劲风,武功一定深不可测。”   熊百川复上前去施礼,刚想开口。那老者看也不看他一眼,右手一扬,平地里刮起一阵旋风。熊百川刚吃过一亏,忙使出个千斤坠功夫,稳住下盘,怎知这股旋风劲道厉害非常,又迫得他向左移了四步。   那老者满脸怒容,喝道:“趁老夫还没发脾气,你们都快点给我滚!”熊百川上前一步,道:“前辈息怒,我们有事相询……”话未说完,“啪”的一声,那老者竟然给了他老大一个耳刮子。熊百川瞬间眼前金星乱舞,摔倒在地。他性子最是刚烈,见这老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一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爬起身来,大步踏出,挥拳便向他面门打去。那老者不躲不闪,右手竖起食中二指戳向他手肘的曲池穴。   熊百川只觉右臂一麻,整条胳膊便软瘫下来,使不上半分力气。大惊之下,抬起左臂又是一拳,岂知那老者早已在他的肩前穴上一指,那左臂便也使不上劲了。那老者右手扳过他身子,飞起一脚,正中他后臀,腾的一声,熊百川整个身子便犹如凭虚御风般飞了出去。跌在曾书秋和柴羽的面前,摔了个狗吃屎状。   曾书秋见这老者武艺绝伦,以熊百川的功夫竟然在他手下走不到两合。但这老儿未免忒不讲理,恃艺欺人,心下微微有气。曾书秋愤愤不平道:“前辈若不喜欢我们问话,不理我们便是。这个岛也不是你的,凭什么出手伤人,赶我们走?”那老者身形微晃,倏地一下已欺到曾书秋面前,两人近得仿佛鼻子都能碰到鼻子。曾书秋惊骇莫名,还未反应过来,那老者抬起右脚,腾的一声,将曾书秋也踢飞了出去。   二人爬起身来大怒,一齐抢将过来。那老者不慌不忙,笑道:“一个不济,再添一个。任你齐上,又待如何?”全然没有惧色。柴羽听这老者浑不将他们三人放在眼内,怒气填胸,便来助二人一臂之力。虽说三个年轻后生夹攻一个老人,不免为江湖上好汉所不齿,但这老者武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柴羽心知这个老者不容小觑,口中喊道:“敢接我一箭吗?”搭上箭,拽满弓,嗖的一声,射向那老者面门。哪知那老者面对曾书秋、熊百川的夹击,仍然游刃有余。叫道:“如何不敢?”眼明手快,将身子微微向左一侧,竟然空手绰过了那支箭,大叫声:“你们敢接我一箭吗?”说罢,以甩手箭手法投掷出来。这一掷,势夹劲风,威势竟丝毫不逊于以强弓硬弩射箭。只听“啊”的一声,熊百川肩头已然中箭,鲜血从创口处汩汩流出。   曾书秋见熊百川受伤,忙收拢摺扇,以使用点穴撅手法连招递进。分攻那老者膻中、巨阙、神阙、气海等诸处要穴。熊百川也当真是勇悍绝伦,受伤之后反而激起了狂怒之气,当下拔出箭矢,赴身再战。   如此三人斗作一团,搅成一块,柴羽连射数箭,却被那老者或闪身避过,或用指轻弹,或凌空接过,始终未能伤及他分毫。   熊、曾二人无论攻势如何猛烈,都奈何他不得,每一招都被他轻轻易易的化解开去。斗得几十合,那老者口中喝声“着”一指正中曾书秋的膻中穴,曾书秋全身发麻,登时软倒在地。那老者跟着又是一脚,正中熊百川胁下穴道,脚法之奇,认穴之准,实是诸人生平从所未见。熊百川哼了一声,摔倒在地。   那老者笑道:“老夫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凭你们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捋虎须。”说到“虎须”二字,他便捋了捋自己的髯须。又看向柴羽冷冷的道:“你还要上吗?”柴羽心知这老者已经是手下留情,那膻中穴乃人体三大要穴之一,倘若他适才全力一指,曾书秋势必一命呜呼,岂会只是瘫倒在地而已。   柴羽收起弓箭,深深一揖,道:“我们三人远道而来,并无相扰前辈之意,只有一事相询,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那老者大袖一挥道:“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老夫没有什么可以指点你们的,快滚,快滚!”   只听骡车里传出一个声音道:“老前辈,晚辈被奸邪所害,身遭罹难。还望前辈不吝赐教,解开这玄阴图录中的秘密。”那老者一听到“玄阴图录”四个字,居然身子颤了一颤,口中喃喃道:“玄阴图录,玄阴图录……”   那老者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怒道:“后生小辈,信口雌黄,玄阴图录我早就交给了易先生,你们用这些言语来欺瞒我,有何居心?”韩惜落道:“晚辈不敢有所欺瞒,这玄阴图录确实是易先生在云梦泽时赠与我的,还望前辈明鉴。”   那老者气忿忿的道:“如此说来这图录现在在你身边了?”韩惜落答道:“正是。”那老者道:“你将这图录拿来与我看。”韩惜落道:“晚辈身遭不幸,手足俱废,行动不便。还请前辈移步自取。”   那老者“咦”了一声,似有似无地说了一句“手足俱废?”上前打开了车门,在韩惜落身边取过了玄阴图录,打开来翻了几页,又复合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封皮上“玄阴图录”四个字,一声长叹,道:“这的确是玄阴图录,你没骗老夫。唉,你们几个跟我进来。”说罢转身回屋。   柴羽扶起熊百川、曾书秋二人,再用担架将韩惜落抬进屋内。众人均见石屋内有石碗、石盆、石床、石凳,屋内无一不是石制,甚是宽敞。众人向老者道了自己姓名,都施礼罢。曾书秋问道:“老前辈武功卓绝,晚辈生平实所未见。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可否不吝赐教?”那老者道:“老夫复姓端木,单讳一个空字。”   他此言一出,众人惊得矫舌不下,想不到这号称武功天下第一,失踪了二十余年的端木空就是眼前这个老人。暗自思忖:“难怪我们三个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熊百川虽然吃了他不少苦头,但对他的功夫却是倾慕之极,拱手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老前辈号称天下第一,真乃名至实归。晚辈佩服,佩服。”曾书秋和柴羽也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佩服,佩服。”   端木空斜睨他们三人,不屑道:“你们这二十七流功夫,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简直不堪一击。”三人心中愕然,同问:“什么二十七流?”端木空指着三人道:“九流,九流,九流!加在一起,不正是二十七流吗?”   熊百川一听,心中火起,大声道:“我等敬重你是武林前辈,好言好语相待。你如何这般辱我?”曾书秋、柴羽也是愤愤不平。   端木空淡淡一笑,道:“等有一天,你打赢了我,你也可以这般辱我。老夫绝无半句闲话。”熊百川知道端木空武功极高,自己不是他对手,只是心中恼恨,不再多言。   端木空对着韩惜落道:“小子,你倒颇有缘法,得此奇书,手足俱废居然还能寻到这来。哈哈,哈哈!”韩惜落听他大笑,起初只道他是在幸灾乐祸,心中大怒,但到后来却听他笑声中并无讥嘲之意,颇感奇怪,不知他在笑些什么。又听他续道:“你说有奸邪之徒害你是怎么一回事,是一是二,你且说与我听。倘若欺三瞒四,老夫立时送了你性命。”韩惜落道:“小子怎敢有所欺瞒。”当时他把萧沐怀传他掌门之位,他不愿接受,因此私自下山。后在云梦泽听闻恩师殁于路上,前去查看究竟,却被大师兄齐敬宁所陷害,押送到断魂塔砍断了自己手足肌腱之事说了一遍。   端木空听罢,仰天长叹,道:“原来如此,武功再高又怎敌得过奸邪诡计。可恨这些阴险小人,狡黠狠毒,机关算尽,险些误了你的性命。”语气中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曾书秋道:“前辈所言极是,伏望前辈指点迷津,救拔则个。”端木空哈哈一笑,道:“天意,天意!当年我将此书托付于易先生,望他交给有缘之人,便隐居在此。一眨眼,已经二十年余载,想不到你今天终于找来了。哈哈,哈哈。”   众人听他说这书是他交给易先生的都是大感惊讶。柴羽道:“此书乃天下之宝,老前辈慷慨相赠他人,足见前辈高义。”端木空却摇着手道:“你们有所不知,老夫赠书不假。但说是望传给有缘之人,却也未必存着好心,谈不上什么高义。”众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感诧异。又听他说道:“我之所以把这书托付给易先生。一来,我是想隐居于此,令觊觎这书上神功的人不会千方百计来寻我扰我,乐得清静。二乃,那些觊觎神功之人,不得老夫指点,必定参不破其中奥秘。到头来你争我夺,免不了一番厮杀,哈哈,哈哈!”说到这里甚是得意。众人均自心下嘀咕:“他行事忒也古怪,何故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端木空对韩惜落道:“也难为你能得到此书,又千里迢迢寻到这来,莫不是天大的机缘?很好,很好。”说着连连点头,甚是欢喜。又道:“你若不来,老夫这一身通天彻地之能,不免要与我枯骨同朽。”韩惜落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是要传授自己武功。诧异道:“承前辈美意,只是小子如今连抬手移足尚属难能,如何能够学得老前辈半分的盖世神功?”   端木空皱眉道:“蠢材,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上流传着四句话吗?”韩惜落略加思索,喃喃的道:“玄阴图录,人间天书,易筋换髓,避死延生。易筋换髓,易筋换髓……”端木空听他反复念叨“易筋换髓”这四个字,脸现喜色,微笑道:“不错,一点就透。这部奇书的确是有易筋换髓之效,重生再造之能。不过么,这书只是其中一件,还需另一件物事,方可帮你断筋再续,手足复原。”   熊百川、曾书秋、柴羽齐声问道:“需要何物?”端木空道:“你们可曾听闻老夫当年纵横江湖之时,所持的一口剑匣?”韩惜落猛省道:“小子曾听一个孩童说起过此事,不过……不过他说江湖上没有人见过这口剑匣里的兵刃,因为……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熊、曾、柴三人听后,暗自惊奇:“他这话可前后矛盾之极,既然见过这口剑匣的人都死了,那么那个孩童却从何得知第十一回神兵(1)   端木空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说道:“这句话说的不完全对,见过这口剑匣中兵刃的人,大部分都被老夫杀的尸骨无存了,活着的人倒也还有一个。”韩惜落问道:“那个人是谁?”端木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小子重伤在身,倒还有闲情管这闲事。”韩惜落脸上微微一红,不再言语。端木空继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必须死?”众人都摇了摇头,示意不知,心中却思忖:“莫非是你嗜杀成性?”只听他又道:“你们一定是以为老夫嗜杀成性,是也不是?”众人吃了一惊,心道:“怎么他好像知道我们心中在想什么?”人人脸上神色古怪,又是惊奇,又是尴尬,更有些愤怒。   端木空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说道:“并非是老夫嗜杀成性,只是这剑匣中的兵器乃是天下至凶之物,一旦出鞘必要见血而回。”众人听他如此说,都是面面相觑,均觉不可思议。   韩惜落愕然道:“天下间怎会有这般诡异兵刃,定要见血而回?”端木空听他有所怀疑,解释道:“这把兵刃似剑非剑,似鞭非鞭。乃是数百年前天降玄铁,为一龙泉铸剑名家所获。历经百年,费尽三代心血,千锤百炼而铸成,取名‘逆鳞’。后因机缘赠与一位少年剑客,那位少侠依仗神兵之威,很快便纵横天下,无一敌手。怎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剑煞气太重,那位少侠与它朝夕为伴,时日一久,竟然出现了剑控人心之象。少侠迷失本性之后,整日里滥杀饮血,成为一个杀人狂魔,最后被天下英雄联手诛灭。逆鳞几经波折后,重归铸剑师之手。铸剑师终知此剑非比寻常,乃是一活物,又感此剑煞气逼人,常人难以驾驭,恐惧后人重蹈覆辙,所以又铸造了一口剑匣将此剑封印其中,镇其煞气。”   众人相顾愕然,心中将信将疑,但又听端木空言之凿凿,绝无半分欺瞒之意,都道:“天下怎会有如此奇怪的兵刃。”韩惜落听他说到这逆鳞似剑非剑,似鞭非鞭,忽想起玄阴图录中所画人形使用的兵器,那人形正是忽而使剑直刺,忽而长鞭绕身。恍然道:“前辈所言的这把逆鳞既能使剑法,亦能使鞭法,莫非就是玄阴图录中所画的兵刃?”端木空一拍大腿,喜道:“正是。这玄阴图录正是后世高人所撰的御剑法门。嘿嘿,世人只道玄阴图录中所记载的是一门奇功,修炼却始终不得要领,殊不知此种剑法必要配合逆鳞使用。书与剑,二者缺一不可也。”   熊百川茫然道:“你说了半天,这些到底和韩小弟的伤势有什么关系?”端木空捋了捋胡须,道:“老夫适才说过逆鳞乃是一活物。当常人驾驭它时,不但人剑合一,如同一体,而且可令使用者伤势自行痊愈,甚至断手断足,亦可重生。所以四句话中会有‘易筋换髓,避死延生’之说。”柴羽惊讶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奇之事?”端木空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正是逆鳞的奇效,他只是断了手足肌腱,何足道哉?”众人听了当真是喜从天降,曾书秋道:“如此最好,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韩惜落道:“若能得此神兵,复原手足。前辈之恩,晚辈铭心镂骨,不能补报。”   端木空起身道:“你们随我来。”曾书秋和柴羽便抬着担架,熊百川随行在后,跟着端木空来到石屋内室。只见地上有一块铁板,上有一个铁环。端木空握住铁环,向上一提,一块厚余半尺的铁板应手而起,露出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洞。   端木空执了盏油灯引众人拾级而下。曾书秋、韩惜落、柴羽、熊百川依次跟随在后。这地道回旋向下,众人行过片刻,只怕已经深入地下十丈有余。众人越是向下,越是觉得地底深处阴森森的,似有邪气侵体,不禁全身打个寒噤。   再行数丈,来到一个空旷之地,似乎是走到了尽头。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有盏油灯发出微弱无力的光芒,只怕什么都看不见了。依稀见到前方有一个石洞,洞口两旁有两行字,众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时,上面镌刻着“剑破万敌气象纵横,膏火煎熬反噬其身”一十六个大字,字迹潦草,深入寸许。   端木空郑重其事道:“老夫有言在先,这逆鳞乃是天下至凶之物。姓韩的小子,你若能驾驭得了它,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御此神兵时信念不坚,真气不继,势必遭其反噬。到时走火入魔,剑控人心,老夫会亲手结果你。”   熊百川听了大急,问道:“若是失败,没有别的方法补救了吗?”端木空叹了口气,摇头道:“别无他法。”又对韩惜落道:“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韩惜落想到恩师枉死,胸口热血上涌,凛然道:“晚辈身负血海深仇,焉能不报?况且如我现在这般行动一步亦属难能,活着还有什么滋味。若是不幸被其反噬,前辈结果了我便是,绝无半句怨言。”说着挣扎爬出,独自一个缓缓没入了黑暗之中。   熊百川急忙想上前搀扶,端木空伸手拦住,道:“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看他的造化了。”   韩惜落行动不便,原本只有几步的距离,他挣扎着爬了半晌。进入洞中,只见四下里一片漆黑,目不见物,正是:不见东西,何分南北?他只顾笔直爬去,忽见前方有一丝光明。近处看时,原来是一口剑匣发出诡异的光芒,只见邪气冉冉,黑雾漫漫笼罩在剑匣之上。那口剑匣上镂刻着九只神兽,分是: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饕餮、狴犴、赑屃、螭吻,个个张牙露齿,形貌怪异。   韩惜落寻思:“传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铸此剑匣之人当真是煞费苦心,将这九只神兽雕刻在剑匣之上,用来避邪镇煞。”   他又见剑匣上缠绕着数根铁链,连接于四周石壁之上,想起当日自己被困断魂塔中,也是这般情景。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情,喟然道:“逆鳞啊逆鳞,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当日我也和你一样,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黑牢之中。如果你听得到,不如和我联手,一同出去,杀尽那天下间的奸邪之徒。”也是韩惜落命中注定拥有此物,他刚将手指触碰到剑匣,那逆鳞便如有所感应一般,自己颤动起来,并且愈来愈是激烈,“砰”的一声,竟将数根铁链震断了。韩惜落惊骇莫名:“端木前辈说此剑乃是活物,莫非它真的与我有缘?”他奋起生平气力打开剑匣,只见一道寒光激射而出。定睛看时,一柄利刃插在地上,四围隐隐有黑气流动。韩惜落忍不住喝一声彩:“好剑!”有首古风为证:   古剑寒飕飕,铸来几千秋。   清光纳日月,煞气侵斗牛。   幽匣狱底埋,不觉岁月流。   况擎利刃出,疑是干将偶。   杀杀霜在锋,团团月临纽。   雷霆山岳碎,蛟龙绕身走。   奸党皆胆裂,鬼神亦忧愁。   劝君慎所用,神兵非俗流。   他吃力地伸手握住剑柄,只觉一股冰凉之气,透骨入体。这股凉气从拇指的少商穴经过鱼际,进入寸口,沿前臂大渊、经渠、列缺、孔最、尺泽、侠白、天府九处穴道,行到肘窝中,横入中府,慢慢游走,存入肺脏。   韩惜落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觉这股凉气已经手太阴肺经,存入了自己肺脏。   与此同时,又有两股冰凉之气存入体内,一股则由小指末端的少冲穴,沿小指桡侧进入掌中,经少府、神门、通星、灵道、少海,沿上肢经极泉穴,依手少阴心经存入心脏。   另一股则由中指的中冲穴,经劳宫、大陵、内关、曲泽、天泉、天池存入膻中。此是沿手厥阴心包经而第十一回神兵(2)   韩惜落只觉全身飘飘荡荡的,如入云端,四肢百骸间说不出的舒适畅快。少顷,他回过神来,便似大梦初醒。突然间意兴大起,舞起一套“游龙残月剑”,堪堪一十三式剑法,敷演已毕,只觉自己呼吸顺畅,身健体轻。   他这一动方觉自己的手足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恢复如初,而且比之过往更加灵便。心中大喜若狂,将逆鳞放回剑匣,负在背上,拔步出门。正是:   来时手重足也重,去时身轻体亦轻。   血海深仇犹未报,少年心中怎甘休?   荒岛练就惊天艺,离去已成动地人。   身负剑匣逆鳞利,仗剑纵横天地间。   众人正在焦急等待,忽在黑影里走出一个人,脸上殊无异色,身负剑匣,均知韩惜落已得逆鳞,都是欢喜无限,进前道贺。众人之中,熊百川最是欢喜,笑道:“不枉我们辛苦一场,送你到这里来。”   韩惜落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说道:“小可身遭罹难,若非得诸位相救,早已死于非命。诸位大恩,韩某铭感五内,有生之年,不敢或忘。日后若有机缘,必当粉身相报。”诸人慌忙回礼,扶起他。柴羽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侠义之举,不必挂怀。”熊百川道:“不错,常言道:‘施恩莫望报,望报莫施恩。’咱们本为义气相救,若是贪图回报便不是君子了。”韩惜落道:“大哥高见。”   说罢,韩惜落又向端木空拜伏在地,说道:“全蒙前辈高义,不吝赐予神兵,小子粉骨碎身亦难报大德,死当衔环结草。”端木空扶起他道:“贤侄请起,逆鳞虽是送与你了,可你尚未能完全御此神兵。终也难逃反噬之厄,须当小心在意。”韩惜落寻思:“我身负血海深仇,此刻逆鳞和玄阴图录尽在手中,若能再得端木前辈指点一二,岂非天幸?”   言念及此,大着胆子向端木空拜道:“小子斗胆,求恳前辈将御此神兵之法尽数传授。”端木空也早已有意将一生武艺传授于他,答应道:“好,我便传你。你资质奇佳,正可了却吾之心愿。”说时脸露喜色。   熊百川、柴羽、曾书秋知道武林中最忌讳窥伺旁门别派的武功,就算自己无意听到也是不妥。当下各自说道:“既然韩兄已经康复,我等大功告成。且先行一步,回鬼哭林中报知悠悠喜讯。”端木空吩咐他们不要对外人提起在此岛见过自己的事,三人答应,当即拜别。韩惜落和端木空直送他们到沿岸,船家早在船上伺候已久。众人相别,端木空吩咐船家道:“一个月后,你再来此。”   送走三人,韩惜落和端木空同回石屋。端木空正色道:“这玄阴图录,博大精深,虽说只是逆鳞的御使法门,其中每一招却有三十六般变化,又藏着七十二种后招。其中招式精微奥妙,繁复无比。咱们这便从头学起。”于是将图录中的每一个图形都细加指点。韩惜落资质甚好,每一招的奇巧变化所藏后招,都能过目不忘。端木空连讲带比述说这逆鳞与诸般兵刃的不同之处,使用时可做剑刺,可做鞭扫。百般叮嘱韩惜落此神兵虽强,却切不可在自己真气不继时继续使用,否则反噬其身,后果不堪设想。   韩惜落只觉每与这位老人多处一刻,自身便多一分对上乘武学的领悟,不由得欢天喜地。每使用一次逆鳞,那股冰冷之气便在全身运行了一个周天,继而存入心肺五脏。只觉全身通体舒泰,内力似乎也增长了一分。   数日之后,韩惜落初时觉得这位老人虽然脾气古怪,嚣张跋扈,但时日一久,颇觉二人意兴相投,日渐亲近。某一日,他与端木空闲话,问起端木空武功天下第一,却为何在此隐居?怎知这句话似乎触动到了他,端木空抬起头眼望夜空,只见北斗七星当空闪耀,眼光顺着斗柄,凝视紫微星,喃喃的道:“我有愧师门,有愧师门。”此话一出,大出韩惜落意料,好奇心大起,寻思是什么事情能让这样一位肆无忌惮,目空一切的老人感到惭愧歉仄。   韩惜落问道:“恕晚辈无礼,可否告知小子究竟是何事让前辈内疚如厮,耿耿至今。”端木空长叹一声,道:“当年要不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我去找我师兄比武,争夺那天下第一的虚名,我怎会误杀师兄?如果他不死,魔教如何还会像今日一般分崩离析?”   韩惜落听他语气中惆怅无限,时日虽久歉疚之情却丝毫没有衰减,感叹道:“原来当年前辈也曾误中奸计?”   端木空“嗯”了一声,道:“我武功再高,不过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当年我误杀我师兄后,魔教群龙无首,以致内部四分五裂。大错铸成,无可挽回。老夫从此心灰意懒,隐居在这个小岛上。”韩惜落“哦”了一声,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又问道:“究竟是谁如此可恨,使用奸计令前辈铸成大错?”   端木空道一想到此人,登时恨得咬牙切齿,狠狠的道:“那个奸贼叫做司马炽。”韩惜落大惊失色,颤声道:“司马炽?悠悠的爹爹?”端木空道:“怎么?你认识他?”韩惜落道:“晚辈并不认识,只是听闻过。”   端木空捋了捋须髯,道:“此人武功既高,心机也深,一心想要一统武林。”韩惜落一惊,道:“一统武林?这天下门派,自祖师开派以来,传至徒子徒孙。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的基业,安肯轻易拱手送人?”   端木空道:“各门各派武功路数迥异,掌教者亦不愿屈沉人下。要将这些人都收归麾下,原都是难如登天之事。但那人心难测,再难的事情,这天下间总也有些人,要来难上一难,试上一试,不是吗?”韩惜落虽觉此话言之有理,但转念又想:“这天下间又有谁能做成这件难于上青天的事,就是做成了又有何意义?”甚是为那些人感到惋惜。   两人互相倾心吐胆,说了半日。自此一老一少每日里不但练功御剑,更是无话不谈。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一月之期已至,端木空喜道:“大功告成,玄阴图录中的御剑之法,我已尽数传授于你。此剑法变化无穷,若想发挥最大威力,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那只能靠你自己领悟了。你离开时,须答应我一件事。”   韩惜落与他相处多日,只觉两人同是肆无忌惮,独行其是的人,说不出的投机,想到离别在即,胸口酸楚,道:“自当谨遵前辈吩咐。”端木空道:“你回去之后决不能透露此岛半字,切记,切记。”韩惜落躬身道:“是。”   端木空亲送韩惜落到岸边,船家早在船上伺候。端木空叮嘱道:“惜落,你天资聪颖,生性淳朴,江湖上波谲云诡并不适合你,也当早些寻个退路。此去,须要小心在意。”韩惜落道:“谢前辈提点。”说罢,拜伏在地,磕了三个响头。端木空扶起他,拍了拍他肩膀,叮咛道:“老夫能得你这样的传人,也当是老怀弥安。切记这逆鳞煞气太重,威力巨大。多所杀伤有违天和,于人于己均无益处,不可轻易出鞘。”言讫,韩惜落踏上船板,两人就此作第十二回旧情   韩惜落坐船回到福州地界,下得船来,足尖刚触地面,便心急火燎地要回鬼哭林,去见悠悠。正行之间,蓦然听到一人大叫“惜落!”,韩惜落转身看时,那人不是悠悠是谁?二人急忙奔前,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泪眼成行。   悠悠哭道:“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韩惜落道:“不会,不会。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悠悠含泪点头,晕红双颊,扑在韩惜落怀中,说不尽的千种柔情,万般旖旎。二人只觉此刻实是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悠悠忽道:“我们快些回鬼哭林吧,齐敬宁知道你逃出了断魂塔,正悬赏重金要拿你人头。”韩惜落哼了一声,恨恨的道:“我不去找他,他倒先要来找我!”悠悠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先回林中和熊大哥他们商议对策,再行定夺吧。”韩惜落道:“也好。”便携了悠悠的手,径投鬼哭林来。   于路之上二人闲话,韩惜落心中一直有个疑窦未解,问悠悠道:“当日你为了救我,究竟答应了妙夫人何事?”悠悠怅然自失道:“她要我永远留在她身边,不许离开她一步。即便治好了你,我也永世不得与你相见。”韩惜落大吃一惊,急道:“她是教你永远留在她身边,永远不与我相见?”悠悠道:“嗯,本来她是不许我说的,现在她放了我,对你说也无妨。”韩惜落听到“她放了我”这四个字,这才舒一口气,心中好生感激悠悠。又问道:“没来由的,她如何提此等要求?忒无道理。”悠悠道:“我一开始也觉得她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不过为了救你,也只好咬牙答应下来了。”韩惜落心头一震,悲喜交集,握着悠悠的手不禁又紧了些。又听悠悠续道:“不过后来我和她相处久了才知道,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唉……因为一个‘情’字,耽误了一生。”韩惜落心中好奇,问道:“这却是从何说起?”悠悠缓缓开口,述说起林中往事:   原来那日妙夫人向悠悠附耳低言:“你要我救你的情郎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从今而后便陪在我的身边服侍我,半步也不许离开。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能和我讨价还价。就算以后我治好了这个男人,他也必须立时离开此地,你永世不得与他相见,怎样?”   悠悠心中一凛,万万没想到妙夫人所提之事,竟是要自己与韩惜落永不相见。虽说她为救韩惜落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甘愿。但世间男女情爱之事,往往是为对方死很容易,但要活着却不能够与对方相见,这心中煎熬却是比受刀刺火烧之刑,痛苦千百倍。   怎奈要救心上人只此一条路,无可奈何之下,悠悠只能银牙一咬,忍痛答应。此后妙夫人给韩惜落施医布药,自不必说。   悠悠跟在妙夫人身边后,她却差悠悠整日里洗衣做饭,碾药煎煮。悠悠是大小姐出身,这般事怎会做?平日里莫说肩扛手提,便是女红刺绣这种细活也不碰一下。这时妙夫人突然要她做这些活,却做不惯,笨手笨脚的。烧火时,轻吹柴草烧不着,用力一吹,又被灰迷了眼睛,狼狈不堪。做饭时盐糖不分,煎药又烫伤了手,手忙脚乱,弄得一团糟。   数日之后,悠悠也便做顺手了些,韩惜落饮食换药全由她一手包办。妙夫人暗暗瞧在眼内,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恚怒。不时挑剔悠悠的过失,悠悠只好忍气吞声,肚里泪流,若是换做了过去,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直到韩惜落一行人去了锁心岛,悠悠倒也尽心尽力服侍妙夫人。妙夫人本性善良,见悠悠待她真心诚意,倒也心生成人之美之念。   一日,悠悠伺候妙夫人洗漱。妙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说道:“你爹爹这些年过的如何?”悠悠道:“爹爹这些年过的很好,当上武林盟主之后地位显赫非常。”妙夫人淡淡一笑,道:“总算如愿以偿当上盟主了么……他还是老样子,最喜欢这些权利了。”她低下了头,似乎略有所感,低声道:“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快活吧。”   悠悠听在耳中,摇着头道:“那倒也没,我原也以为以爹爹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是过得相当快活。但爹爹却常和我说他这一生过得并不快活。快活的时光在他最爱的女人离开他时,就已经结束了。”妙夫人似乎身子一震,“哦”一声,问道:“他最爱的女人是你妈妈吗?”悠悠叹道:“我一开始也以为爹爹说的是妈妈,后来我才知道不是。”   妙夫人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喃喃道:“最爱的人,最爱的人……”又问:“不是你妈妈那又是谁?你说,你快说。”说道这里,情绪已经十分激动,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悠悠见她神情激荡,倒吃了一惊,道:“这……这我也不知道,爹爹他从来也没提起过,不过我很多次偷偷看见爹爹常看着半块玉佩怔怔出神,口中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婉芬,你怎么如此狠心,不辞而别,抛下我一个。’我猜那叫婉芬的女人才是他一生的至爱吧。”   妙夫人听了默默无言,转过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悠悠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呆呆立在一旁,隐隐约约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又听她自言自语道:“当年你和我海誓山盟,说对我此生至死不渝。如何还设计陷害我两位师兄反目?”悠悠一愕,颤声道:“你……你就是爹爹口中的那个女子?”妙夫人想到痛心处,悲伤之情难以抑制,说道:“对,是我,是我。你爹爹害得我两位师兄,一个身死,一个隐退,我有何面目再和他在一起?一怒之下,我便不辞而别,嫁给了妙回春。从此幽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悠悠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妙夫人为何如此憎恨名门正派、俊雅公子还有复姓司马的人,原来全都是因为她爹爹的缘故。又见她神色凄苦,心中歉仄,便抚慰道:“原来是我爹爹有负于前辈。”妙夫人恍若未闻,看着镜中自己的白发,又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凄然道:“后来却听闻他为了武林地位娶了一位名门耆宿的千金。我只道你爹爹弃我如敝屣,想不到他竟然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从来没有……”悠悠见那半块玉佩玉质细腻,上面雕了一只彩蝶,翩跹飞舞,旁边一行小字刻着:“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正与司马炽的是一对。   这两句诗皆出自《诗经》,是说一个女子思念她的心上人,每当看见青色的东西,便会睹物思人。悠悠思忖:“看来这玉佩原为一块,喻意彩蝶双宿双栖。后来一分为二,定是当年她将另一半送给了爹爹,以做定情之物。看来她一定对爹爹爱得很深。”   悠悠道:“爹爹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可爹爹这样一来,却……”她原本想说“却误了前辈的一生”,但想这话一出必定会勾起妙夫人的伤心事,所以也不便出口了。妙夫人却接口道:“误了我的一生,我的一生……”说着潸然泪下,啜泣道:“如果当年他不执迷这些名望地位,我们两个现在该有多快活。可惜……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悠悠道:“不晚,前辈可以和我一起去找我爹爹,或许还能破镜重圆也不一定。爹爹见了你,一定很是欢喜。”妙夫人却苦涩道:“没用的,当年他不但害得我两个师兄:一个无端枉死,一个一生悲苦。后来又娶了别的女人,我如何还可以和他在一起?”她看着镜子,摸过自己的一缕白发,又道:“每当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天天老去,在我最美好的时光里,我最爱的人却不在我身边。他就为了这些权利,耽误了我一生,耽误了我一生。”她说到最后悲从中来,扑倒在地,放声大哭。悠悠见她这样,知道她一定是伤心到了极处,抚慰道:“前辈,以后我便陪在你身边,日夜服侍,也算代我爹爹赎罪,好么?”   妙夫人心头一凛,怔怔问道:“你……你不恨我?我自己不幸就要你变得和我一样,和爱人永世相离。”悠悠摇了摇头,道:“不恨,因为爹爹贪恋权势致使前辈半生寂寞,实是亏欠良多。自古道:‘父债子偿’,原也是天经地义。小女甘愿留下来,陪前辈幽居山林,度过余生。”妙夫人听她说的挚诚,并无半点虚情假意,倒在悠悠怀中痛哭了一回。   过得几日,妙夫人向悠悠问道:“你可想念你的爱郎?”悠悠不觉带腮连耳的通红,轻轻的道:“嗯。”妙夫人叹了口长气,连声道:“罢了,罢了!你走吧,去找那姓韩的小子。别落得和我一样半生寂寞。”悠悠一听此言,当真是喜从天降,感激不已。这才辞了妙夫人,来寻韩惜落。   韩惜落听了悠悠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事,不知是喜是悲,唏嘘不已,叹道:“想不到妙夫人一生如此凄凉,但她迁怒于你太不应该。”悠悠道:“唉,其实她是个好心的人。只可惜被我爹爹耽误了,心中恚怒难泄。临走时,她还给我了一瓶凝心丸,说我的心疾虽是不可根治,但服用此药物镇其心脉,不使病症发作还是可行的。”韩惜落道:“不管怎么说,她始终对我们两个有恩,他日若有机缘,须当好好的报答她才是。”说着牢牢握住悠悠的手,又笑道:“比起她和你爹爹,我们可幸运的太多了。以后你可不能怄气,要好好的和我在一起。”悠悠见他脸上一副贼忒嬉嬉的样子,娇嗔道:“美不死你。”   二人在路上边说边走,谈谈笑笑,不觉时光。数日之后已回到鬼哭林中。韩惜落回到此处,心境较之第一回可大不相同。第一次来时他身负重伤,只在车内昏昏沉沉的,对外事一无所知。这第二次来,他手足完好,行动自如,目中所见都是瑶草琪花,鼻端所闻皆是馥郁芬芳,耳中又听得黄莺巧啭,加之悠悠在侧,更觉胸中大畅,说不尽的欢喜。   走过几条花街柳陌,二人见过了熊百川、柴羽、曾书秋、阮青白、谢运、周为仙。诸人皆来向韩惜落道贺,韩惜落回礼已罢,想要叩谢妙夫人的救命之恩。周为仙道:“妙夫人不会再见你们两个了。”韩惜落与悠悠大感奇怪,问道:“这却是为何?”周为仙道:“傻小子,你想你们一对天作之合。她却是孤零零的一个,见了你们不免勾起伤心事,那又何必再见?”悠悠听到“天作之合”四字,脸如火烧,心中却甚是欢喜。韩惜落想到妙夫人孤单半生,胸口酸楚,只好说道:“既然前辈不愿见我们,那也不能勉强。日后若有机缘,再行叩谢便了。”   阮青白正自饮酒,朦胧着醉眼,醺醺然道:“韩兄弟大病初愈,值得庆贺。我这便去拿几坛陈年美酒,大伙儿一块儿痛饮一番才是。”周为仙拍手道:“阮兄说的甚是,我这便去做几道菜,设宴庆贺。”当日,大张筵席,觥筹交错,叙说些旧话新言。   宴席间,曾书秋道:“韩兄,我听闻你师兄在外出了重赏要拿你人头。”韩惜落握紧了酒杯,大怒道:“恩师之死定与他有所关联,我正要去寻他。”曾书秋喝了一杯酒,劝道:“以鄙愚意,韩兄就在此间和悠悠姑娘成亲,报仇之事也不必再提。从此幽居林间,远离世俗纷扰,也好与我们几个做伴,岂不是好?”悠悠听到要与韩惜落成亲,又羞又喜,心中虽是情愿,这话却是不便自己说出口。她偷偷瞧了韩惜落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只等他开言。   韩惜落心中也颇为所动,刚想开口求婚,但转念又想起萧沐怀死的不明不白,自己又平白无故遭到陷害,这口鸟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向曾书秋说道:“曾兄之言,正合在下之意,本该依言行事,不敢违拗。只是在下恩师大仇未报,悠悠家中又尚未允可将悠悠许配于我。待韩某大仇得报,以慰恩师在天之灵,再禀明悠悠爹爹,明媒正娶悠悠岂不更好?”他这一席话入情入理,悠悠听了虽觉大失所望,却也不能诘责他半分。   曾书秋却道:“唉,韩兄何必执着仇恨,对眼前幸福视而不见呢?”韩惜落昂然道:“非是韩某不想安于此间,实是师仇未报,却苟且偷安。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恩师,又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熊百川拍案而起,道:“所言甚是,大丈夫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那狗屁师兄,怕他个鸟?这贼王八如此害人,岂能与他善罢甘休?”阮青白白了他一样,似乎是责怪他火上浇油,熊百川却不理会。   柴羽放下酒杯,问道:“仇是要报,只不知韩兄有何良策?”韩惜落道:“非是在下夸口,以我今时今日的武功要取齐敬宁的人头,实是犹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柴羽听他自信满满,但还是放心不下,道:“韩兄的武功在下自不相疑,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如若不弃,在下愿同前往,不知韩兄意下如何?”韩惜落听他有意相助,自是不胜之喜,抱拳道:“柴兄多次仗义相助,不知何以为报。”熊百川急忙插口道:“韩小弟,你这样未免太见外了。打架这种事,怎么能不算上我?老熊我也陪你走一遭。”韩惜落称谢不已。   曾书秋却合上摺扇,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几不可闻,就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谁也没有听见。又道:“在下也愿意同去,略尽绵薄之力,不知韩兄意下如何?”韩惜落听他们都肯出手相助,心中大喜,如何不允?抱拳道:“有三位相助,那当真是再好不过。”执起酒杯,道:“韩某敬三位一杯。”说完,一饮而尽,三人也都同饮一杯。当夜,众人尽情畅饮,直至初更时分,都自回房安歇了。   次日,周为仙又排下筵席为众人践行。一行人出了鬼哭林,在路上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路北上,径往九华山而来。   因齐敬宁悬以重赏要拿韩惜落人头,韩惜落又身负剑匣,不免惹眼。所以一路之上,他都用白布蒙了脸。打尖住店时有人问起,只推说是偶然风寒,佯装咳嗽几声,行事尽量低第十三回复仇(1)   不则一日,众人来到平湖镇,距九华山尚有六十里。一行人来到一家叫做“锦翠楼”的酒店,寻了个临湖的僻静阁子坐下。叫过酒保,铺下菜肴、果品、酒肉之类。众人纵目观看那太平湖时,湖水如镜,清澈澄碧,宛似一块翠绿欲滴的翡翠。端的景致非常,但见:   山沿水立,水随山转,水光山色,相映一碧。四围青山环抱,郁郁葱葱;湖内秀岛错落,星星点点。山如青翡翠,丛林幽处鸟微啭;水似碧琉璃,画舫慢移鸥点沙。堪比太湖坦荡,胜过西湖妩媚。   众人正谈论这太平湖风光绰约之时。突然听到门外马蹄声急,只见一个人满身是血,踉踉跄跄,捉脚不住撞入店中。韩惜落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这个人他如何不识?却是段韶。   那段韶走了没两步,向酒保说了句“救……救我……”一言未毕,便即晕倒在地。韩惜落忙抢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一搂之下,忽觉他身子右边空荡荡的不见一物,一条右臂竟是被人齐肩削了下来。韩惜落暗暗寻思:“这是谁下的毒手?”一面在他断臂处点了几指,止住流血;一面唤过酒保相帮去寻镇上大夫。   他将段韶抬进客房,放在床上。须臾,大夫便来诊治,随后替他包扎上药,对众人道:“他性命无碍,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几个时辰后就会醒来。”   韩惜落谢过大夫,付了诊金,送出门外。他坐在房内只等段韶醒来,好问清发生何事。悠悠气忿忿的道:“亏你平日和他最好,到头来他还如此害你,活该他有此报应。”韩惜落道:“段师兄生性软弱,但是心地善良。他一定是被人蒙蔽,才会误害我。”悠悠轻轻“哼”了一声。众人等到初更,段韶兀自未醒,韩惜落便让其余人各自先回房歇息,自己独自等待。   直等到三更时分,段韶才迷迷糊糊醒来,口中叫道:“水,水,水……”韩惜落忙端过茶碗来给他。段韶喝了两大口,这才睁开眼睛看清眼前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喃喃道:“小师弟,小师弟……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想不到我们黄泉路上又再相逢,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说到这里声泪俱下,悲痛之极。   韩惜落见他悔意挚诚,绝无半分虚伪做作,心肠一软,柔声道:“师兄,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你的胳膊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段韶这才省悟,颤声道:“我……我没死?”韩惜落道:“是,你还没死。”段韶突然搂过韩惜落颈项,嚎啕大哭起来,大叫:“总算天可怜见,你没有死,定是师父英灵不灭,暗中庇佑。好教你来手刃齐敬宁这个逆徒!”   韩惜落惊道:“是齐敬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段韶道:“不是他还能有谁?当初他言之凿凿说师父是被你所害,我本就疑心,后见你不肯取我性命,更加确定。可惜……可惜没能来得及救你。后来我暗自调查,才知道原来那班狼心狗肺的东西,都被齐敬宁用钱财买通了!唉,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早该想到的,真的是他害死了师父。小师弟你虽然恃才傲物,但生性纯仁,又怎么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韩惜落默然不语,暗自咬牙,又听段韶续道:“齐敬宁这个畜生谋夺了掌门之位后,侈心顿萌,无恶不作,大肆搜罗美女以供淫乐。他闻知你被人从断魂塔中救出来后,性情大变,比之过去更为残忍暴虐。先是杀了不少背后议论此事的师兄弟,后又将当初献计把你送去断魂塔的高克定碎碎的剐了,首级悬于门前示众。众人见了高克定这种下场,哪个还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都是比过去更加阿谀奉承,竭力讨好,生怕说错一句步了高克定的后尘。”   韩惜落感叹道:“师父苦心孤诣多年,却被他毁于一旦……”他心中思潮起伏:“如果当日自己接受了掌门之位,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也不知历代师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仙霞派,究竟是毁在齐敬宁手里,还是自己手里。”   段韶哭道:“是啊,师父的一番心血……唉……哪知齐敬宁暴虐无度,即使是那些奉承拍马的也难免惨遭毒手。他在紫霄大殿上放了长锯、钢锉、剪刀这些肢解人的工具,师兄弟们一言之差,便有可能被他活活锯死。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都死的死,逃的逃。”韩惜落听到齐敬宁突然变得如此残暴,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又听他道:“那些搜罗来的美女更是凄惨,被他奸污后,只要厌烦了便索性杀掉。此处知府被他用重金贿赂,只做不知。昨日我忍无可忍,破口大骂,和他火并,终是抵敌不过,被他一剑砍断了右手,逃下山来。”   韩惜落怒气填胸,说道:“师兄放心,我一定拿这个逆徒的人头来祭奠师父亡魂。”段韶含着泪光看着他,颤声道:“你……你还肯认我这个师兄?我……我对不起你。”韩惜落见他忏悔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早就原谅了他,柔声道:“过去之事不必再说,你好好在这里养伤。”言讫,走出房门,悄悄踱步下楼,径投仙霞派而去。   于路上,韩惜落义愤填膺,脚步甚快。几个时辰后便已到九华山,只见这座山奇峰叠出,怪石嶙峋,山间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便想起过去和萧沐怀在此山中的种种过往,依旧历历在目,可惜物是人非,恩师已经命丧不肖之徒之手。不禁触景生情,悲从中来,胸口一酸,只想放声大哭一场,却又终于抑制住了。当下提一口气,拔步直上仙人峰来。   一顿饭时分,到了峰上。韩惜落见天色尚早,不便动手。当下跃上屋檐,藏身于隐蔽角落,只待天黑动手。他伏在屋脊上多时,却始终不见一个弟子出入,心道:“平日里这时弟子出入最多,今天怎么不见一个?难道……”他只想到这里,忽然身上一阵凉意,便不敢再想下去。   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扯开喉咙,大吼道:“琪儿,琪儿,你在哪里?快出来伺候本大爷!”这个声音韩惜落甚是熟稔,却不是齐敬宁是谁?   片刻后,一个女子从屋里转将出来。看那女子时,只见一双大眼含笑含俏,似有云遮雾绕,媚意荡漾,酥胸半抹便如凝脂白玉,端的生得十分颜色。   琪儿娇声道:“不知掌门唤琪儿何事?”齐敬宁呵呵大笑,道:“找你能有何事?”琪儿娇笑道:“等琪儿回房去沐浴更衣,就来服侍掌门。”齐敬宁一双怪眼瞧着她,笑得更加淫猥猖狂,一把抓过琪儿,按在桌上,脱下裤子,当场便**了一回。这下惊得韩惜落目瞪口呆,早听段韶说他变得荒淫残暴,却万料不到已至如厮境地。   稍过片刻,云收雨罢,齐敬宁正自整理了衣冠。琪儿却不情不愿,埋怨道:“掌门好不粗鲁,弄得奴家好疼。”怎知这句话不知哪里触怒了齐敬宁,他仿佛被刺伤了的野兽一般,恶狠狠地瞪着琪儿,欲要一口吞了她。琪儿被他看得心中发怵,急忙掩口,退后几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要措辞补救。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上一个字,被齐敬宁举手一掌,劈在天灵盖上,立毙身死。   齐敬宁亲手打死了自己一个姬妾,怔怔瞧着她的尸身。过了良久,他竟然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变故委实来的突兀之极,韩惜落心道:“他现在简直变得喜怒无常,不可理喻。明明是他自己杀了爱妾,现在却又来猫哭耗子。”   齐敬宁哭了好一阵,心中稍感舒畅,望着琪儿的尸身半晌不语。转身去大殿上取出一把长锯,只听“咔咔咔咔”一通刺耳乱响,竟然将琪儿的大腿给锯了下来。   韩惜落见了这般血淋淋的场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背上出了一阵冷汗,一颗心砰砰乱跳。   又见齐敬宁忙乎了好一阵,终于将琪儿的腿骨剔出,绑上琴弦,竟是制成了一把琵琶。他试着拨了几个音,调得音准,开嗓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他边弹边唱,唱了几句竟是声泪俱下,显得内心痛苦不堪。   这首《北方有佳人》乃是汉时李延年所创制,词意凄凉,此刻却听来凄凉中又带了几分别样滋味,有些恐怖,有些残忍,又有些哀怨。他就这般一边哭,一边反复吟唱。此时一阵凉风吹过,卷着他的歌声,飘入韩惜落耳中,听得明明白白一字不落,直令韩惜落全身毛骨悚然,从头age第十三回复仇(2)   韩惜落见被他知觉,遮掩不过,索性一跃而下,悠悠等四人也都跟着跃下。齐敬宁醉眼惺忪看着众人,见到正是他日思夜怕的韩惜落。猛可里狂性大发,呵呵大笑,抽出长剑,乱挥乱舞,指着韩惜落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怎么?本大爷当日心慈手软没杀你,你又跑来这里束手就戮吗?”韩惜落道:“师父待你不薄,你却为夺掌门之位杀死恩师,简直丧心病狂,天理难容!今天我要用你的血来祭奠师父亡魂。”齐敬宁狞笑道:“好,好,且看是谁的血先流干。咱们今日便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说罢,挺起长剑直取韩惜落。   韩惜落想到萧沐怀被他所害,自己又险些命丧于他奸计之下,不将他碎尸万段,如何出得心中这口鸟气?见他长剑刺来,叫道:“今天就用你的命来祭剑!”逆鳞如有感应,腾蛇一般飞出剑匣,一道寒光闪过已持在韩惜落手中。   那逆鳞戾气极重,一经出鞘,刹那间,阴云蔽月,杀气遮天。正是:煞气冲天倚神兵,万般恩怨一招休。   那齐敬宁武功本就不如韩惜落,上回若不是有七人使动“七星剑阵”,加上韩惜落不忍杀伤段韶,齐敬宁如何擒得住他?这次齐敬宁的师弟大半已被他自己杀死,剩下的四散奔逃。他如此倒行逆施,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韩惜落心中满是杀意,再也不存丝毫仁慈之念。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齐敬宁踏上一步,一剑刺来。那逆鳞竟化作一条银色巨龙,张开利齿,迎着剑锋咬去。一招间,将齐敬宁连剑带臂,一口吞没。   熊百川、柴羽、曾书秋、悠悠在旁无不惊得瞠目结舌,一颗心砰砰乱跳,心道:“难怪端木空当年横行天下,这逆鳞竟是活物!不,应该说是妖兽。威力忒也霸道!”   齐敬宁一条胳膊被齐肩咬下,直是痛入骨髓,大声痛呼,惨厉非常。   悠悠见韩惜落一招间便击败他,心中欢喜,道:“这种人就该有此下场!”说着便要跑到韩惜落身边。猛可里听到韩惜落大叫:“别过来!”悠悠一怔,收住脚步。众人看时,却见韩惜落双瞳呈血红色,浑身颤动,一柄剑握在手中抖个不停,悠悠惘然道:“怎……怎么了?”   此时,韩惜落脑中反复映出一句话“倘若真气不继,势必遭其反噬,到时剑控人心,走火入魔,永堕地狱,万劫不复。”他这一击实是使出全力,一时间真气不调,运气片刻便即镇定。这时才隐约感到这逆鳞的凶险之处。   只见齐敬宁突然跪倒在地,求饶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小师弟只要你不杀我,我……我告诉你所有的事,告诉你谁是杀死师父的幕后主使。”韩惜落心中一凛,他也早就有所疑心,以武功而论齐敬宁决计伤不到萧沐怀分毫,又如何会被他轻易杀害,定是用了些阴谋诡计。便问道:“是谁?”齐敬宁惨然一笑,道:“自从你逃出断魂塔以后,我早料到自己始终难逃你的毒手。冤孽啊!冤孽啊!我才是本派大弟子,照理我才该是本派继承人。为何师父只钟爱你一个?处处偏袒着你。就连这掌门之位也要传给你。”他说到这里流下泪来,又道:“那日你偷偷下山,我早在暗地里瞧见了。我到你房间里见到了螭龙玉扳指和那封信,胸中妒火中烧。一怒之下,便烧了那封信,藏了扳指。师父多日不见你,便派我下山去寻你。嘿嘿,也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下山之后寻你不见,却遇到了一个人。他知道我是仙霞派首徒,又似乎知道我的心事,说要助我早登大位,给了我一包‘七窍玲珑’。”众人“咦”的一声,齐声道:“七窍玲珑?”悠悠心中隐隐有不详之感,想道:“那‘七窍玲珑’不是爹爹的独门秘药吗?他怎么会知道?”想到这里便不敢再想下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齐敬宁道:“此药无色无味,中毒之人的心脏会有七个细孔,故名‘七窍玲珑’。饶是师父这样的高手也难以知觉。之后我骗得师父一起下山来找你。你看师父多疼你,劳师动众带了我们师兄弟几个都来寻你。”韩惜落心中感触良多,不觉潸然泪下,心道:“师父果然对我疼爱有加。”   齐敬宁续道:“下山之后,我每日将这毒药混入师父酒中,起初我还有些害怕,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察觉不出。没过几日,他果然便毒发身亡。等那老东西死后,我暗地里将那个人给我的金银财帛,买通了几个良心给狗吃了的师弟,一齐指认是你杀了师父。嘿嘿,也是你平日得罪的人太多,门中弟子早就对你有所不满,听到你落难,谁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哈哈,哈哈。”   韩惜落听他兜了半天圈子,却不说那个人是谁,喝问:“那个人是谁?”齐敬宁呵呵一笑,道:“小师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你还没有答应饶我一条性命,我如何能告诉你他是谁?”韩惜落犹豫片刻,答道:“好,我答应你。你只消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饶了你这条狗命。”齐敬宁哈哈大笑,道:“好,君子一言。”韩惜落接口道:“快马一鞭。”齐敬宁道:“那个人便是司马炽。”   悠悠听到“司马炽”这三个字,当真如同晴天霹雳,脑中一阵晕眩,双膝一软,险些晕了过去,熊百川在旁急忙扶住。   韩惜落也是心中一片混乱,连声大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说谎……你一定是在说谎骗我!”齐敬宁并不知道悠悠便是司马炽的独女,亦不知她与韩惜落的亲密关系,心中奇怪,道:“此事关系到我的生死,如何会信口胡言,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司马炽这厮野心勃勃,想要一统武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师父执意反对他,不肯并入他门下,早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设计除去也在情理之中。唉,起初我还道他是赏识我,真心帮我夺得大位,想不到我也只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罢了。他用完我便欲弃之,要我从宝座上滚下来,以他为尊。哈哈,哈哈,我们都不过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   韩惜落这才想起萧沐怀、端木空所言,都说这司马炽野心勃勃,武功极高,心机极重,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心中倒是信了他这话,冷冷的道:“好,我相信你。我自会去找司马炽报仇,你可以安心下去见师父了。”齐敬宁大惊失色,战兢兢道:“你……你说什么?”韩惜落举起逆鳞,又道:“我说你可以安心去见师父了。”齐敬宁没料到他会食言反复,只吓得魂不附体,大骂:“你这个小畜生要做什么?你个小王八羔子言而无信,死后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言犹未绝,韩惜落手起剑落,砍下他的人头。   他提了齐敬宁的人头,找到萧沐怀的灵牌,将人头祭在灵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说道:“师父灵魂不远,弟子杀了这个不肖之人与师父报仇雪恨。只盼师父神灵庇佑,让我查出幕后主使是谁。”   悠悠在旁早已哭的和个泪人似的,抽泣道:“若真的是我爹爹做的,你要怎么办?”韩惜落心下一片惘然,不知所措,默然不言。悠悠伸袖抹了抹泪水,又道:“你要杀了我爹爹对不对?”韩惜落更是无言以对,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悠悠又气又急,顿足道:“好,好,我这便回家问个清楚。如果真的是我爹爹做的,你便连我也一起杀了好了。”说罢,转身便奔下山去。   熊百川心中气苦,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好端端的会生出这桩事来?这下该如何是好?”韩惜落向三人一拱手,道:“我现在去相劝她,只怕她也听不进去。麻烦三位帮我照看一下悠悠,相送她到南京。”曾书秋见如此变故,知道旁人也不便多言,抱拳道:“我们这便赶去,自保悠悠路上周全。韩兄,你自珍重。”韩惜落再三相谢,三人自都下山追赶悠悠去了。   韩惜落心中郁闷,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只见偌大的殿宇中,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四周摆列陈设与往日俱是相同,只是众多师兄弟已然不见了踪影,大有物是人非之感。思忖:“看来众多门下弟子已被齐敬宁屠戮殆尽,仙霞派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散的散。历代先辈的心血都已毁于一旦。”想到这里胸口一酸,只觉对不起本门,当初私自下山之举实是大错特错,不觉眼中堕泪。   正神思恍惚间,忽然隐约闻得几声妇女哭泣之声,韩惜落心道:“听段师兄所言,齐敬宁这厮大肆搜罗美女,莫不是藏于此间?我先放了她们出去才是。”循声寻去,来到一间房前,一脚踹开大门,里边一群女子只道是齐敬宁来了,吓得唬作一团。   这齐敬宁一朝大权在握,立时便变得沉湎酒色,昼夜荒淫。房中果然藏了数十个妇人,韩惜落将齐敬宁的死讯告知她们,尽数放她们回家。那数十个女子一齐跪倒,连连叩头谢恩,都道:“公子大恩,实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说完,便纷纷离开了此处。   韩惜落心中愤懑,想道:“这个畜生勾结官府,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罪孽深重。那狗官得了贿赂开只眼,闭只眼,也不问百姓死活,定不是个好人。明日我便为民除害,顺道去取了这狗官性命。”言念已定,便回到房中,权宿一宵。   次日平明,韩惜落便起身下山,直奔府衙门口。此时正值知府升厅已罢,退在衙内。这知府姓于名素,为人性贪,因昔年与朝廷一名权臣有缘,二人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他又在权臣落难时救过他一命,此后二人便是过命的交情。后权臣发迹,他也得以提拔重用。于素多得齐敬宁馈送浸润,是以向来对他所作所为,网开一面。   于知府正自在衙内看着许多金珠宝贝,脸上堆满了笑容,欢喜无限。忽听韩惜落大叫入来:“狗官,快快出来受死!”他听得有人在外喧哗,怒气冲冲,走到衙前,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刁民,胆敢辱骂本官?来人啊,给我抓住这厮,狠狠地打!”左右两边早走出七八十个虎狼一般的公人,一发拥上,来拿韩惜落。   这七八十个公人虽然人人虎背熊腰,力大如牛,但拳脚上的功夫却稀松平常的紧,如何是韩惜落的对手?只见韩惜落拳来打倒,掌来劈倒,指来戳到。一阵拳打脚踢过后,堂上半数公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余下的三四十个吓得手足都麻木了,动弹不得。韩惜落大喝一声:“不关你们的事,要命的还不快滚?”那三四十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跌带撞冲出府衙。   那于知府见他如此了得,惊得魂魄都不见了。刚想从后门逃出去,哪里还来得及?被韩惜落一耳刮子打的满口鲜血,一把劈胸揪住,喝道:“狗官,你得了齐敬宁不少好处吧?”于知府哪里敢认?推脱道:“英雄饶命,下官为官最是清廉,一心为民做主,天地为证,日月可鉴。”韩惜落冷笑一声,道:“你不见正厅戒石上所刻‘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苍难欺’吗?”说着,揪着那于知府冲入后堂。   一进房门便见于知府适才所玩赏半日的金珠宝贝,熠熠生辉。于知府心中叫苦不迭,韩惜落喝道:“你为官清廉如何会有这许多金银珠宝?这回须抵赖不过,在阎王爷面前休说是我冤枉了你!”   那于素为人甚是狡黠,知道自己已是无法抵赖,慌忙跪下,“咚咚咚”不住磕头,求饶道:“好汉饶命,你只须放过下官这条狗命。这些金银都是孝敬你老人家的。好汉如此英雄,下官定当上奏朝廷,敕封好汉个一官半职,来日高官厚禄,峨冠博带,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是好?”   韩惜落呵呵一笑,不屑道:“你当官不为百姓做主,只图一己之私。岂知这荣华富贵便如佛经中所言:‘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似你这般的国贼禄蠹,往后也只是戕害良善,荼毒万民,如何饶你?”说罢,举起右掌向他头顶劈去。于素天灵俱碎,立毙当场。韩惜落割下他首级,携了金银飘然而去。趁夜间无人,将他首级悬于市曹,钱财散于贫苦百姓。百姓自来受尽这狗官欺凌,见到他如厮下场,无不拍手称快。正是:   天子脚边太聪明,谗言一语戕忠良。   杀人越货不闻声,洗劫百姓何亲临?   来来来,一层层侵剥百姓之皮;看看看,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   又云:   十年寒窗功和名,本应报国兴社稷。   百载终归尘与土,缘何贪婪酿祸胎?   此后数日,韩惜落便似是无主孤魂般独自游走,飘飘荡荡往南京而第十四回大会(1)   话说这南京城离九华山大约五百里路程,并不甚远。一般人步行四五日便至。然此刻韩惜落踽踽独行,只怕到了南京城中得知悠悠的父亲真的是毒害萧沐怀的凶手,所以故意放缓脚程。每到一处便盘桓数日,借酒浇愁,似是挨得一刻便好一刻。   行至南京,已是半月有余,但见金风淅淅,玉露泠泠,不觉已是中秋将近。韩惜落寻得一个小酒楼上至中层,临街占个阁子,自斟自饮起来。他心中踌躇万分,凭栏望时,看见天外银河耿耿,皓月澄澄,好一派蟾光,心中愈添一分萧索。正饮之间,不想却撞见一个人来。   看那人左手边担着一条柺棒,上面挑着个纸招儿,大书“讲天谈命,趋吉避凶”八字。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他在云梦泽遇见的孩童——易小星。韩惜落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忙站起身来,施礼已罢。韩惜落请他上座,问道:“真是山水有相逢,当日与小朋友一别,不觉已经数月之久。不知今日是什么风把小朋友吹到这里来了。”易小星道:“并非是什么东南西北风把我吹来这里,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韩惜落心中一凛,忙问:“不知有何赐教?”当日他被易小星一语道破命数,本以为只是孩童一句戏言,谁想竟然一语成谶,所以心中颇为忌惮。   易小星看了看韩惜落身上所负剑匣,欣然一笑,道:“当日在云梦泽,在下曾说韩少侠大难已在旦夕之间,看来已经应验。”韩惜落道:“不错,后来我确实遭逢大难,险些丧了性命。”易小星道:“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韩少侠虽是身遭罹难,却也因祸得福,成了端木空的传人。从此往后武功天下第一,不也很好吗?”韩惜落看着杯中之酒,仿佛杯中深不见底,过了良久,摇头叹道:“此祸累我师父身死,何福之有?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倘若能用我这条性命换我恩师再生,韩某眉头也绝不皱一下。只可惜……”易小星拍手赞道:“好,韩少侠这份孝心委实感天动地,足见是条好汉。不瞒你说,我这次专程来找你,是想来劝上你一劝。”韩惜落愕然道:“劝我何事?”易小星道:“我想劝你及时收手,复仇之事就此作罢,不复再提。”   韩惜落将一杯酒喝干,重重的放回桌子,凛然道:“别的事都好说,只有这件却没得商量。”易小星早猜到他不会如此轻易收手,谆谆告诫道:“韩少侠孝感动天,令人钦佩。只是我占卜得知你若再执意报仇,不免性命难保,还可能刑克至亲。”韩惜落大惊,踌躇半晌,道:“非是在下不听好言相劝。实是此事有关恩师枉死,在下亦非贪生怕死之辈,若不能为恩师报仇雪恨,将来奔赴黄泉有何面目相见师父?”   易小星连连摇头,叹道:“唉,世人都被仇恨迷了双眼,却不知放手,错过了眼前幸福。莫怪在下多言,如今世人只道你弑师夺位未果,又杀了齐敬宁。仙霞派两任掌门人皆死在你的手下,正派中人视你为天下间至凶至恶之徒。此次司马炽召开的‘折梅大会’邀集了名门正派之士都要拿你问罪。自古道:‘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你武功再高,终是难敌他们人多势众,万一有个闪失,难免性命不保。若依在下愚意,少侠可先隐匿山林,待风声过去后,报仇之事再从长计议,未为晚矣。”   韩惜落喝得有些醉了,酒气涌了上来,又听到易小星说什么“折梅大会”,天下英雄都要取他的性命。突然间胸口热血上涌,豪气登生,大声道:“韩某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自忖平生行事光明磊落,不曾半点有愧于心。如何这天下人恁般是非颠倒,人妖不分,不杀这齐敬宁,反倒要来拿我。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天下人能奈我何?”说罢,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混杂着豪迈悲怆之情。   易小星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心中叫苦不迭,忙劝道:“你一人如何敌得过天下人,韩少侠还请三思。”韩惜落朗声道:“易小朋友不必再劝。韩某虽然不才,却只留得这一身傲骨,受不得半点委屈,岂会在意天下人怎么看我!”易小星连声叹息,心想:“他生性脾气怎如此刚烈。”只好说道:“既然韩少侠心意已决,在下多劝亦是无用,就此别过。”说完便起身离开。   韩惜落待他走到街前,突然在楼上大声问道:“我想问你一件事,究竟我师父是不是被司马炽毒害的?”易小星边走边答道:“是!”那声音便如一丝幽魂飘入韩惜落耳中,易小星的身影却早已看不见了。   韩惜落听到易小星的答案后,更是确信不疑,心中苦闷又能向谁言?独自一个自斟自饮,直到天明。   第二日,辰牌时分,韩惜落四处打听得知,这“折梅大会”除邀集了少林、武当、昆仑、峨眉、点苍、崆峒这六大门派外,另有正教中诸多门派,可谓天下英雄尽聚于此。韩惜落苦笑一声,心道:“想不到天下英雄为了取我性命,竟都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毕集此地。我韩惜落好大的面子啊!”当下问明了路径,直奔司马府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折梅大会”之上群雄云集,挨肩擦背,只留着中间一片空旷之地,放着几把檀木椅,椅上坐着各派掌门人。主座上空着,似是司马炽还未出现。右手边坐着少林派空觉大师,左手边坐着武当派紫阳真人。余下座次是昆仑、峨眉、点苍、崆峒和其余各派掌门。   众掌门正自纷纷商议韩惜落弑师夺位一事。紫阳真人道:“吾尝闻昔年神风剑派出了一个逆徒杨凡,此子凶恶残暴,弑师灭门,杀的本门弟子一个不留。神风剑派从此在江湖上绝迹。想不到今日悲剧重演,仙霞派又出了一个韩惜落。真是我正教不幸,出了这两个心狠手辣的逆徒。”众派掌门连声称是。   昆仑派广寒子原本便与韩惜落有所嫌隙,此刻不恶意中伤他,更待何时?大声道:“不错,当日我早看出此子心术不正,他朝必是个祸端。唉,只怪那萧沐怀一力袒护,不听我言,果有今日之祸。”   少林寺空觉方丈、武当派紫阳真人、峨眉静仪师太、崆峒派宗炼、点苍派燕鹏举尽皆长吁短叹。其余小门小派领袖亦群相附和,跟着大骂杨、韩二人简直禽兽不如,嗜血成性。说的就像是亲见一般,又像是那些人是他们杀的一般。其余众弟子不明就里,见师父长辈们都兀自破口大骂此二人,自己不骂必然不太合适,都道这二人是十恶不赦的武林败类,纷纷骂将起来。   众人愈骂愈兴起,正自聒聒噪噪,骂个不休。蓦地里人丛中一个声音叫道:“身为武林前辈,怎可在诸多年轻后生面前信口雌黄?”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似一道冷电般瞧向他。只见这人一副书生打扮,捺开左右两边人的肩膀,挤上前来,对众位掌门做个四方揖,笑问广寒子:“前辈,你如何看得出韩惜落心术不正,必是个祸胎?”昆仑派门下弟子听他一个后生竟敢对己派掌门发问,刘金城踏上一步,怒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敢来质问我们师父?”那个书生道:“谈不上质问。在下只是心中有些疑窦,想要请教下前辈。”   广寒子听他语气中尽是轻蔑之意,似乎有意要为韩惜落申辩,冷冷的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个小子如何逃得过我的法眼?”那书生“哦”了一声,打开摺扇轻摇数下,感叹道:“前辈慧眼识人,佩服,佩服!不是晚生信不过前辈法眼,只是心中好奇想问上一问,前辈看晚生是什么样的人?”广寒子心下不悦,一双眼睛只在那书生身上一扫而过,随口道:“我看你顶多是诸派中的一个年轻弟子,怎么?你还想给韩惜落这个恶贼辩护不成?我看你本就资质不高,倘若还不洁身自好,结交妖魔匪类,日后势必也是一个卑鄙龌龊的人渣。”   他这一番话原本是想折辱那个书生,岂知那书生听了不怒反喜,呵呵一笑,道:“晚辈和韩惜落倒是颇为投缘,我观此人重情重义,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看来我和前辈看人的眼光相差甚远啊。”广寒子冷哼一声,道:“这说明老夫看你看的分毫不差,你和他臭味相投,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书生笑吟吟的道:“非也,非也。这就好比佛印看苏东坡是弥勒菩萨,苏东坡看佛印却是一坨狗屎。物由心生,我心中磊磊落落,皎如日月,看人自然都是正人君子。相反,阁下心中所存都是些卑鄙龌龊之事,看人自然都是无耻下流之人。”广寒子一听此言,知道自己被他兜着圈子骂,如何不怒?登时紫胀了面皮,破口大骂:“他妈的,你是什么鸟人?敢来此撒野?”那书生拱手道:“不敢,晚生姓曾,双名书秋。”   众弟子听他自称是曾书秋,都私下低声议论起来:“圣手探花,他来这里干什么?”“他来为韩惜落这个恶贼申辩?”“不知道,不过我听他说的话倒是有趣得紧。”“这里天下英雄云集,他也不怕惹恼了众人吗?”   空觉方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问道:“施主远道而来,是为了韩惜落来求情的吗?”曾书秋道:“晚辈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如同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我曾听闻东坡学士骂你们这些和尚‘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如今我看来不错。老和尚你凭什么这般随便冤枉人?我问你,你们说韩惜落弑师,你可曾亲眼所见?难不成你是在一旁掠阵?还是伺机相帮?”众人听他出言不逊,都心中愤怒,几欲发作。空觉大师却是个有道高僧,听曾书秋这么骂他,倒也不以为忤,当下微微一笑,道:“老衲确未亲眼所见。”   曾书秋道:“既未亲见,你们怎可一口咬定说是他杀了师父?”广寒子大声道:“韩惜落泯灭人性,弑师图位,尽皆出自仙霞派新任掌门齐敬宁之口。现在齐敬宁又惨遭他毒手,定是他想杀人灭口。嘿嘿,年轻人,我告诉你,这叫做欲盖弥彰,岂会有假?”曾书秋却道:“我亲耳听见齐敬宁亲口承认是他杀了他自己师父,又嫁祸给韩惜落,你们如何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众人都吃了一惊,尽相哗然,当即有人高叫:“你个后辈晚生,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空觉大师道:“不错,曾施主不可因和韩惜落交好,便为他开脱罪责。”曾书秋神眉剔竖,瞪视着空觉,心想:“出家人久居山野,隐遁世尘,不知人心险恶。”说道:“方丈大师,我看你的法号不该叫空觉。”空觉大师一愣,奇道:“这是为何,还请施主赐教。”   曾书秋道:“我看你应该叫‘空活’才是。这天下间人心叵测,齐敬宁说是韩惜落杀了萧沐怀,便一定是了吗?你善恶不分不是空活那么大岁数了吗?”空觉为人和善,歉仄道:“原来施主是在消遣老衲。不过不知其间究竟有何误会,施主不妨趁天下英雄在场,说明其中曲直,若真是另有别情,自当还韩施主一个公道。”   燕鹏举也早与韩惜落多有过节,逮此机会如何不落井下石?还未待曾书秋开口,大骂道:“放肆!兀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我们面前胡言乱语,辱骂长辈。那姓韩的小子向来便恃艺欺人,傲慢无礼,行止不端,我看他做出弑师夺位这般事来也是迟早的事。在座的都是年高德劭的武学泰斗,个个火眼金睛。岂会看不出韩惜落这厮是什么货色,你何须替他辩解?”曾书秋呵呵一笑,道:“前辈不要倚老卖老,恃才傲物便会欺师灭祖吗?那前辈你也武艺高强,掌门之位莫非也是用些不明不白的手段夺来的?”   说也凑巧,这燕鹏举的掌门之位真是来路不正。当年他先师西去后,门下弟子为夺大位,相互之间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使出万般计谋,用尽浑身解数,一番明争暗斗后终是花落他家。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曾书秋这句话却正好戳到他痛处。他难以反驳,也气的紫胀了脸皮,正欲发作。   只见堂内转出一个人来,众人看此人怎生模样?但见:炯炯双目,凛凛一躯,身长九尺,眉分八字,颏下三绺髭须,仪表堂堂犹如天神。正是此间主人司马炽。堂上众人见司马炽不怒自威,都不敢再胡乱作第十四回大会(2)   司马炽走上堂前,劝道:“燕掌门何必动气,稍安勿躁。”燕鹏举这才把这口气咽回了肚子里去。他又对曾书秋道:“贤侄,这折梅大会正是要和众多武林正道商议如何处置韩惜落。你若知其中原委,可在这天下英雄面前一一道来,若是查明确有冤屈,老夫自当替他做主。”   曾书秋见司马炽气宇不凡,心中倒有几分钦佩。又听此刻可为韩惜落洗脱冤屈,索性侃侃而谈,当下把韩惜落如何被齐敬宁骗入局中,陷入断魂塔,后被救出。伤愈后,如何去找齐敬宁报仇。齐敬宁又是如何荒淫无道,残害同门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只把鬼哭林、锁心岛、司马炽可能是幕后真凶诸事略去不提。在齐敬宁的兽行上又添油加酱,大肆渲染一番。他本来就能说会道,此刻众人听他娓娓道来,说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倒有八成人信他所言。   待他说完,司马炽沉吟道:“如此说来,原来韩贤侄有此般天大的冤屈。不过……不过我们也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尚需找到韩惜落本人,还有段韶和那些被困女子当面对质,方知其中隐情。若是冤枉了他,自当还他清白。若他真的是弑师夺位,老夫当亲手结果了他。”   他这番话入情入理,在场众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都道:“司马盟主所言不错,甚是有理。”蓦地里堂外一声惊呼,众人转头看时,只见人丛之后有一人脚踏人头人肩,飞身抢入堂前。那人站定身子,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此人不是韩惜落是谁?   广寒子大叫道:“姓韩的,你来的正好。我问你,萧沐怀、齐敬宁二人是不是你杀的?”哪知韩惜落置若罔闻,也不加以理睬,只冷冷看着司马炽。燕鹏举见他依旧傲慢无礼,我行我素,浑不将他们这些武林耆宿放在眼内。当下怒气填胸,骂道:“臭小子,前辈问你话,你如何不答?”韩惜落仍是不予理会。   此刻,他眼里便只有司马炽一人,眼中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右手指着司马炽,厉声喝问:“司马炽,我师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用七窍玲珑毒害他?”   他突然问出这等言语,堂上群雄尽皆哗然,纷纷道:“他说司马盟主害死了萧沐怀?”“胡说八道,明明是他自己杀了他师父,他还想嫁祸别人。”“这人真是白痴,他嫁祸谁不好?嫁祸给司马盟主,何人会信?”“不过,我听我师父说过,司马盟主的野心……”   司马炽如何会在天下英雄面前承认自己毒杀武林正道,佯作吃了一惊,道:“贤侄何出此言?我与尊师无冤无仇,怎么会没来由的加害他?”话说一个人说谎与否,无论伪装的如何高明,终是掩不住的心虚。韩惜落问他话时,紧盯着他的双眼。当司马炽作答之时,虽是隐藏的极好,但韩惜落还是见到了他眼中一丝异样的神采,更是确定无疑。心下一声哀叹,厉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没料到吧?齐敬宁最后还是出卖了你,如何还能抵赖?”说罢,从剑匣中掣出逆鳞。   这逆鳞煞气之重,委实匪夷所思,尚未御使,瞬时间便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堂上群雄都是吃了一惊,不觉肌肤战栗,毛发倒竖,无知无识的都道:“妖法,妖法!”见识卓绝却不作声,心知这兵刃大非寻常。   司马炽见这剑匣上所雕异兽,又见这诡异兵刃,失口叫道:“端木空的剑匣,怎么会在你手上?”群雄一听到“端木空”三字,都是矫舌不下,心道:“他说的莫非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端木空?这原来是端木空的剑匣,难怪如此了得!”韩惜落喝道:“还不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害死我恩师,我如何会得此神兵?今天便要你血债血偿,还我师父命来!”话声未毕,便挺剑而上。   司马炽喝道:“你要取老夫性命,那就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挥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一道无形兵刃,直取韩惜落。   两人拳来剑往,正如空中星驰电掣般斗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韩惜落刷刷刷刷,上一剑,下一剑,左一剑,右一剑,连攻司马炽上下左右四处要害。司马炽赤手空拳,双掌疾舞,将周身护得无半分破绽,水泄不通。韩惜落这四剑竟被他一一拨过,毫不奏效,心中大惊,又疾攻数招。   双方你来我往,斗了二十余合。韩惜落虽倚神兵之威,却是丝毫占不到便宜。司马炽仗内功深湛,步步为营,相斗时间一长,反而渐处上风。他见韩惜落年纪轻轻,武功竟达如此境界,心下暗暗赞叹之余,想道:“毕竟还是年轻小辈,招式尚不纯熟。久战之下,必有破绽。”再过数招,韩惜落招式中果有疏漏。司马炽觑准破绽,右手疾攻,忽拳忽爪,左手掌劈指戳,招式变化万端。   旁观众人都唯恐被剑气掌风所伤,不住后退数十步,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死于非命。大厅之上竟是给二人留出了一个甚为空旷的“演武场”。   韩惜落渐渐处于下风,心中暗惊:“这老儿果然武功奇高。对了,他竟然识得这口剑匣,莫非正是端木前辈所说,唯一一个见过逆鳞却没有死在逆鳞之下的人?”当下不敢怠慢,招式一转,剑化为鞭,舞将起来。   众人见韩惜落这长剑突然化作软鞭,都是惊讶万分。又见他舞动这形似软鞭的兵刃,犹如银龙罩体,玉蟒缠身,许多年轻弟子都忍不住喝一声彩。几位掌门回身向众人怒目而视,那些人哪还敢作声?到嘴边的彩声只能化作几下轻声咳嗽。   广寒子平素最是痛恨韩惜落,适才他又对自己不加理会,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拔出长剑,舞个剑花,大叫:“大胆狂徒,胆敢行刺盟主!”飞身而上,剑锋直指韩惜落要害。曾书秋在旁见了大惊,骂道:“枉你是武林前辈,一派之主,暗算偷袭算是什么英雄好汉?卑鄙,无耻!”手持摺扇,斜刺里杀出,来迎广寒子。只见他摺扇虚点,左掌实劈,一虚一实,令广寒子难以捉摸。广寒子被迫回剑护身,暗自惊异:“这人年纪轻轻,武功倒也不弱。”又瞥眼见韩惜落竟和司马炽斗得难分难舍,心中直叹后生可畏。当即不敢怠慢,甫出一剑,径刺曾书秋小腹。曾书秋摺扇护身,避过一剑,转瞬间又复疾攻,右扇左掌,虚虚实实,如狂风暴雨般攻去。   旁观众人又见这二人在旁翻翻滚滚,拆了三十余招,斗成一团,搅做一块,似是再也分不开来了。   燕鹏举亦是个卑鄙小人,往日里最是嫉贤妒能,心中暗忖:“这两个后生小辈现在已是如此了得。假以时日,定是我心腹大患,现在不除,更待何时?”思忖已定,掣剑在手,窥视在侧。只待韩、曾二人招式中出现破绽之后暗施偷袭,一击即破,送了二人性命。   岂知人丛中早有一人提防着他,一双虎目冷飕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此人正是熊百川。   原来当日熊百川、曾书秋、柴羽三人追上了悠悠之后,悠悠道要回家问个清楚。三人相劝不住,只好一路相送她到南京城。悠悠让三人在客店相侯,先回家去了。   谁知三人在客店中苦等了一日,却不见悠悠消息。熊百川焦躁起来,与曾书秋、柴羽商议,要去府上问个明白,二人应允。三人同去,却于路听闻司马炽召开了“折梅大会”商议讨伐韩惜落之事,三人思忖便不先登门造访,打算等到韩惜落来了南京,再行定夺。怎知迟迟不见韩惜落人影。眨眼间“折梅大会”之期已近,于是三人便计议一起混入人群之中,静观其变。才有后来曾书秋和诸位掌门的一番舌战。   熊百川性如烈火,哪里忍耐得住暴躁?还未等燕鹏举动手,便暴雷也似大喝一声:“他奶奶的,你休要思忖那卑鄙无耻的行径!你要打,老子来做你对手。”提起双斧,冲出人群,直取燕鹏举,照着他面门就是一斧。燕鹏举吃了一惊,措手不及,慌忙侧身避过。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熊百川斧第二斧又至,这一斧砍向他背心,燕鹏举急忙举剑格挡,剑身甫与巨斧相交,只觉一股劲力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得他气息都窒滞了,喘不过气来,双膝一软,右腿跪倒。熊百川右手又举起第三斧,直剁他脚背。燕鹏举眼见不幸,也顾不得自己大宗师的身份,骨碌碌的往左着地一滚,这才险些避过。   众人看到他身为一派掌门如此狼狈的样子,无不暗暗好笑。   燕鹏举避开这三斧之后,这才有喘息的机会。他膂力不如熊百川威猛无俦,身法却是灵敏之极,双足只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子便如飞燕一般疾向后窜了数十步。这才喘过一口气来,叫声:“岂有此理,让你见识一下点苍派的绝学!”举起一柄明晃晃长剑,使的轻巧灵动,正是点苍派的“飞燕舞柳剑法”。这剑法使将出来凝重处如苍山巍峙,仿佛峨峨泰山矗立天地;轻灵处若清风无迹,恰似翩翩双燕飞舞柳间,当真是变幻无方,迅捷无伦。   一来,燕鹏举陡然遭遇熊百川三斧,有些罔知所措,又被熊百川的膂力震的五脏六腑都似翻了转来,并未发挥出真正本事。二来,熊百川三斧不中,心中焦躁起来,斧法有些凌乱,倒不如先前的威势了,陡遇燕鹏举这轻灵机巧的剑法,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所以二人相斗多时,不分胜败。   柴羽和诸派掌门都自持身份,不屑偷袭别人,所以都垂手在侧,静观其变。堂上众人见这三对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斗得难分难解。一个个都看得目眩神驰,矫舌不下,就连那声喝彩也忘记了。   那边厢,韩惜落久战不下,时间一长,不免真气不继,果觉渐生剑控人心之象。司马炽虽招式变化繁复,一时却也不得取胜,心中只想:“他是悠悠心仪之人,我若痛下杀手,宝贝女儿定然要怨我一生。”是以招招忍让,未下杀手。   再过数招,司马炽喝道:“我若不是看在小女面上,不愿伤你性命。你如果再要不分青红皂白缠斗下去,休怪老夫无情。”韩惜落道:“你妄图一并诸派,杀我恩师,我可有冤枉你?”司马炽被他道破心事,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手上加急,喝道:“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   在旁众人可听得真真切切,诸派掌门面面厮觑,有的吃惊,有的疑惑,有的惶恐,有的却也早已看出司马炽野心勃勃,只冷笑一声。   只见司马炽双掌交叉,气运丹田,倏一翻手,大喝一声,身后出现了一条金龙,张鳞鼓鬣,飞向前来,与逆鳞缠斗在一起。斗到酣处,怎生一场厮杀:   一个少年英才,一个耆宿大贤。冤家路窄骤相逢,恰似沧海抢珠龙。双龙相斗,各逞英雄。一条金鳞金甲龙,兴云吐雾,耀万丈金光。一条银鳞银甲蛟,张牙舞爪,起遮天杀气。牙锋锐,爪更利,败鳞残甲飘散;万般凶,不放空,往来解数无穷。金光万道滚黑烟,煞气千条绽光霞。蟠龙绞缠,惊天动地来相争;英雄火并,日月无光星斗换。   乍见这两条飞龙相斗,旁观众人都惊得呆了。韩惜落毕竟年轻,虽说招数千变万化,层出不穷,终是不及司马炽的沉稳老辣,兼之内力浑厚。众人眼见韩惜落力渐不支,再都下去便见胜负。果然数十招后,韩惜落已身中一掌,登时飞身出去,口吐鲜血,着实受伤不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第十五回玉箫(1)   众人正自屏息凝神观斗,眼见韩惜落败局已定,蓦地里只见一柄长剑斜刺里飞出。这个变故委实太过突兀,群雄惊骇非常,不由自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一剑疾刺司马炽咽喉,身法之快,剑术之准,委实世间罕有,直逼得司马炽连退数步,这才避过。   那人站定,众人看时只见此人一身红衣,殷红如血,似是个邪派少年。在场有不少弟子隐约猜到他是谁,当即高叫起来:“杨……杨凡!”话声中竟然有些发颤。   “杨凡”这个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诸派弟子立时沸腾起来,纷纷道:“麒……麒麟魔!”“他就是杨凡?”“今日正派集结,他来这里送死?”“嘿嘿,说不定他是活腻了。”   人人手按剑柄只待各派掌门一声令下,便要群起而攻,将场上这两个武林败类乱剑分尸。点苍派马友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来这里寻死!”杨凡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昆仑派刘金城也喝道:“杨凡!你勾结妖邪匪类,人人得而诛之!”向马友使个眼色,二人同时举剑向杨凡刺来。只见杨凡手腕轻抖,一道白光闪过,跟着二人一声惨呼,“仓啷”两声。众人看时,吓得面如土色。只见马友、刘金城两柄长剑落在地上,剑柄处兀自连着两只右手,他们二人的断腕处血如泉涌,倒地痛呼,惨绝心目。众人心知是杨凡已一剑将他二人两只右手削下,只是他眼不瞧,身不移,便斩断马友、刘金城两只手腕,这剑术当真是鬼神莫测。   他二人原本是盘算着合力抓住杨凡,立下大功,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却反被杨凡一剑砍下右腕。旁观之人见他剑法如此精奇,哪里还有人敢上前一步?杨凡并不理会这些小喽啰,挥剑指着司马炽道:“司马盟主,素闻你昔年号称‘四海龙王’,如何今日要和我们这些小辈单打独斗?我们应该以二敌一才是,不然不是显得我们小觑了前辈惊天动地的能耐吗?”   忽听空觉大师:“阿弥陀佛,非是司马盟主要与这位韩施主动手,实是韩施主出手伤人,要取人性命。”杨凡冷冷的道:“司马盟主指使齐敬宁用七窍玲珑毒害他师父,人家要报仇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众人听杨凡也这么说,惊诧万分,暗自私下嘀咕:“怎么他们都说司马炽毒害萧沐怀?莫非真有此事?”不少人心中倒信了三分。   静仪师太皱眉道:“一派胡言,司马盟主为人光明正大,如何会下毒害死萧沐怀?”杨凡嘿嘿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司马盟主要害人还须知会师太你一声吗?莫非师太和盟主私交甚是亲密,所以司马盟主事无巨细都一一备述,师太都能了然于胸。”   他这句话语气轻佻,甚有侮辱讥诮之意。静仪师太是个出家人,生平最是注重自身的清誉令名,听了这话如何不怒?登时脸上犹如罩上了一层严霜。   她虽皈依佛门,本应修心养性,但性子依如往昔火爆,脾气可和她法名中的这个“静”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了。静仪怒喝一声“死小子,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杨凡微笑道:“师太若不是心虚,又何必在乎我说些什么?”静仪一听此言,如何按捺得住?刷的一声巨响,抽出长剑。这一下拔剑出鞘,竟是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声,显是剑上附了深厚内力。   静仪师太发声喊道:“魔教妖人,今日我就替天行道,铲除你这个妖孽,接招!”剑尖直指杨凡丹田要穴,出招凌厉猛辣,快如闪电。   杨凡毫无惧色,剑尖指着她咽喉,直刺入去。这一下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眼看静仪师太若不撤剑,二人就要同归于尽。剑尖相距咽喉不过寸许,静仪师太似乎并不打算就此舍却红尘,终于是格开了这一剑。看的众人都不禁为这二人捏了一把冷汗。   静仪师太一剑未能成效,剑尖轻颤,自左至右连刺三剑,又自右至左连刺四剑,这七剑一气呵成,快得异乎寻常。有个名堂,唤做“追魂七剑”。   群雄见静仪师太剑法犹如闪电,精妙绝伦,无不呐喊助威,彩声雷动。   只见她一柄剑使的如灵蛇,如蛟龙,弹指间连刺七剑。不过她的剑快,杨凡的剑更快,一柄剑如鬼魅,如电掣,只见他东一隔,西一架,转瞬间便挡下七剑,且尚有余力反攻。   斗到间深里,只见两个人剑来掌往,驰骋纵横,正是:剑对剑,迸万道寒光;掌对掌,起一天杀气。   群弟子见了无不骇异,暗想这老尼武功如此之高,却也奈何不得一个魔教少年。一个个自忖自己武功恐怕还挡不住杨凡十招,不免相形见绌,暗自惭愧。   司马炽见杨凡一剑快似一剑,再过数招静仪师太只怕要败下阵来。当即右手划圈,运起“擒龙功”,只见他虚空一抓,一股激流,竟是隔空抓向杨凡剑背,铛的一声,杨凡手中一柄长剑从中折断。   杨凡吃了一惊,不想司马炽竟会突然出手干预,一时间罔知所措。眼见静仪师太一剑刺来,暗叫:“糟糕,难道我今日要命丧于此?”   韩惜落原本乘此空隙,在一旁运气调息。忽见杨凡长剑从中折断,心中大惊。须知高手过招,哪里容得半分差池?眼看杨凡今日势必要命丧静仪师太剑下,却救应不及,暗自叫苦。柴羽也正要拈弓搭箭,却哪里来得及?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在场众人耳中忽听到一声穿云裂石之音。跟着脑中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模糊。饶是内功深厚之人也不禁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就连静仪师太的剑尖也偏了寸许,杨凡见状,急忙闪身避过。剑锋轻擦过他左臂,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不断渗出,不过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紧接着又飘来一阵清韵悠扬的箫声,只听这箫声似低吟,似浅诉,柔靡婉转。须臾,只觉这音韵越来越响,恰似吹箫之人愈走愈近。众人听了这温柔雅致的箫声之后,脑海中却昏昏沉沉的,几欲摔倒。众人尽皆失色,忙潜运内功,强自镇定,惊疑道这吹箫之人内功深湛,莫非早在此处埋伏?   那箫声似泉水叮咚作响,树儿沙沙细语,吹奏良久,音韵渐息。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饶是司马炽这般内功修为深不可测之人,心中也是一怔,诧异道:“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怎么不知有人有如此内功,只怕他的内功修为尚不在我之下。”   众人正自惊慌不已,忽见一人飘然而至。这人宽袍缓带,一袭白衣胜雪,手中握着一管洞箫,通身碧绿,青翠欲滴,一看就是上好的翠玉所制作。此人怎生模样:   唇若涂朱,睛似点漆,眉目胜画,风流儒雅。宋玉潘安应难比。   神如秋水,态若春云,意态难绘,倜傥潇洒。卫玠子高常兴叹。   群雄见他犹如神仙一般,凭虚御风,飘然而至。又见他容颜俊秀,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都是赞叹不已。   那人走上前去,向诸派掌门作个四方揖,道:“诸位前辈,在下冷云裳。各位都是武林耆宿,如何与几名晚辈生死相搏,未免有**份。今日不妨给在下一个薄面,就此罢斗如何?”   广寒子见韩惜落已然受伤,自己这里又人多势众,要取他性命只在须臾之间,如何肯轻易放过?戟指大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给你面子?你以为你吹两首曲子,我们就会怕你吗?”身后一名昆仑派弟子却听闻过他,凑过身去,附耳低言:“师父,他应该就是麒麟榜上首位,玉箫公子冷云裳。”广寒子双眉一竖,哼了一声,不屑道:“玉箫公子,很了不起吗?我呸!”   燕鹏举也大骂道:“他妈的,你个魔教妖人也敢到此说三道四。今日你们几个来这‘折梅大会’,真是自投罗网,一个都别想回去!”   冷云裳淡淡一笑,道:“既然诸位不肯卖我这个面子,那也不妨。非是在下夸口,我要带人走,在座的各位未必有本事拦得住我。”   紫阳真人一听,双眉一轩,道:“你这话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吧?”   诸派掌门听了他这般言语,也个个怒气填膺,憋红了脸,直欲把他大卸八块。   广寒子怒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右手舞个剑花,左手捏个剑诀,剑尖轻轻颤动。   冷云裳见了却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向诸派掌门缓缓说道:“在下来的匆忙,身边未携兵刃。本来嘛,对付广寒子前辈也用不着什么兵刃,但不免显得在下对长辈不敬,还望哪位前辈相借兵刃一用。”   广寒子听了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大怒道:“岂有此理,你胆敢瞧不起昆仑派剑法!”   冷云裳道:“非是在下瞧不起昆仑剑法。只不过再厉害的功夫也要看谁使,阁下的剑法不但平平无奇,为人又心胸匾窄。武功人品皆不行,我只是瞧不起阁下而已。”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似是大露惋惜之第十五回玉箫(2)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烟云梦幻录》更多支持!   广寒子听他一个后生小辈这般讥讽自己,怒目攒眉,咬牙切齿,直欲一口吞了冷云裳。挥剑横削冷云裳腰间,冷云裳向后跃开,避过了这一剑。广寒子长剑圈转,刷刷两剑分次冷云裳左肩右胁。冷云裳脚下滑如游鱼,早已避过。这三剑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伦,冷云裳却躲得轻轻易易。但在旁人眼中,他实是经历了三次死里逃生,三次死中求活。   这三剑的剑锋几乎已贴近了他的衣服,若再递进寸许,势必要在他身上开几个大口子,剖出心肝五脏。   广寒子穷尽平生本事使出这三剑,原是想速战速决,万没料到冷云裳的步法动作如此灵巧,刺出的三剑竟是落了空。他三剑不中,有些气急败坏,大喝一声,举剑直劈向他面门。这一剑实是附上了雄浑无俦的内劲,中剑者势必一劈为二,立毙剑下。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劈下,冷云裳凝息丹田,左掌划了两个圈,跟着右掌也划了两个圈,双掌交错,平地里卷起一股气劲,喝声:“相借前辈兵刃一用!”广寒子手中长剑竟拿捏不住,脱手飞入冷云裳掌中。   众人无不啧啧称奇,适才见司马炽使出擒龙功,隔空折断杨凡长剑,这门奇功足是大开眼界。此刻又见冷云裳这般凭空夺剑,所使武功和擒龙功大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司马炽是趁杨凡剧斗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冷云裳确是在广寒子使尽全力,剑上附有雄浑内力时夺下长剑。相较之下,冷云裳则是更胜一筹。   广寒子又羞又怒,面色铁青,呆呆站在当地。冷云裳倒转剑柄,拱手道:“我说我瞧不起你,阁下可心服口服?”广寒子只是不语。忽听空觉大师大喜道:“善哉,善哉。冷少侠的‘逆乾坤神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老衲本道此等绝学早已失传,想不到冷少侠正在修习,天下间一门神功尚可保留,实是幸事一件。”   冷云裳睁大双眼,看着空觉,只见他脸上神采飞扬,现出庄严宝相,端的是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他心道:“我这门功夫,常人莫说未有见过,便连听也没听说过。可见这位高僧当真是见识非凡。”当下躬身行礼道:“方丈大师慧眼,小可极是钦佩。”   空觉合什还礼道:“阿弥陀佛,老衲有句良言,不知施主肯俯听否?”冷云裳道:“方丈大师所赐金玉良言,小可安敢不听,还请大师明说。”   空觉脸现喜色,笑道:“冷少侠虚怀若谷,前途无可限量。”随即正色道:“你所修炼的这门神功,威力虽是无穷,祸患却也极深。常人内息在体内沿任督二脉而行,由丹田,循中极,经尾闾,达百汇。再下颜面,至迎香,走鹊桥,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周而复始,往复循环。如此运行一周,称之为一个‘周天’。但这逆乾坤神功却反其道而行之,修炼境界越高,祸患也就越大,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伤及性命。老衲劝你还是及早放弃修炼为是。”   冷云裳心中一凛,微微点头,似乎是觉得空觉此言有理。又听空觉道:“施主倘若不信,可以深吸一口气,看看在你的阳维脉和阳跷脉间是否有两股真气游走激荡。这还只是初期,到得后来更是会在奇经八脉间作乱。发作之时,习练者不免难以忍受,到最后八脉齐断,暴毙身亡。”   冷云裳一听,知道空觉所言非虚,脸色微变。他修炼之时早已发现,起初只觉无碍,到最近修炼之时,只觉这两股真气在体内乱窜,发作起来当真是天翻地覆,苦不堪言。忙向空觉求教道:“除放弃修炼之外,还有无他法?还望大师怜见,救拔则个。”   空觉眼中大露悲悯惋惜之情,摇头道:“老衲对此神功也是所知寥寥,不知他法。”冷云裳大感失望,低下了头,神色黯然,似在思索些什么。   紫阳真人见冷云裳先前一副睥睨群雄的神气,心下早有五分不快。此刻听空觉大师出言指点他,没好气的道:“方丈大师,你为人宽厚,慈悲为怀,但这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教妖人。你理死活他做甚?”   空觉合什道:“阿弥陀佛,真人此言差矣。众生皆是平等,救正教中人是救,救魔教中人也是救,佛祖眼内并无区别。”   众人都称赞道:“空觉大师真乃当世有道高僧,慈悲为怀。”   紫阳真人素知空觉宽怀仁厚,也不再与他计较。向冷云裳道:“小子,你说在场之人都拦不住你离开此地。贫道倒很想试试看你有几斤几两。咱们不妨打个赌如何?若是你能赢得了贫道,我做主让你带着所有人离开。若是你败在老夫手下,你们几个便在武当静心面壁十年。”   群雄深知这紫阳真人的太极剑,厉害非常,天下无人能敌。只道冷云裳败多胜少,因此上也不加以阻挠。众派掌门暗喜:“嘿嘿,也好,紫阳真人要和他对赌,倒也省了我一番功夫。他这十年面壁是跑不了了。”   冷云裳道:“素闻紫阳真人的太极剑法已臻化境,晚辈钦慕久矣,正想讨教一下。”他言下之意,自是接受挑战,而且显得毫不畏惧,胜券在握一般。   杨凡向冷云裳道:“这个牛鼻子剑法了得,不可轻敌。”冷云裳只道:“无妨。”   紫阳真人听他自信满满,哼了一声,手握龙渊剑,走下场来,请战道:“好,贫道便来领教一下冷公子的高招。”   只见他右手持剑缓缓向上提起,左手捏个剑诀,双手成环,如抱圆球。冷云裳见他蓄势待发,也吐个门户,叫声:“得罪了。”   紫阳真人长剑慢慢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一剑向冷云裳攻过来。   不少年轻识浅之人,心中诧异:“这等软绵绵、慢腾腾的剑法,便连我也打不过,何况是麒麟榜榜首的冷云裳,这牛鼻子老道未免忒也托大。”   冷云裳却知他这太极剑法汇集了阴阳两极之气,似是绵软无力,实则剑上灌注了连绵无穷的内劲,岂容小觑?当下抖擞精神,凝神备战。   紫阳真人转瞬间又横削两剑,冷云裳长剑一挥,剑身甫一相交,只觉对方剑上绵劲震得自己右臂隐隐发麻。   数招过后,紫烟真人兜转长剑,持剑划圈。一柄长剑瞬间幻化成无数个光圈,罩住他的全身。这光圈或大或小,或正或斜,一个未灭一个再生,圆转如意,生生不息。   这一柄龙渊剑在紫阳真人手中,剑上绵劲当真是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冷云裳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只见他上盘、中路、下盘,尽数被光圈封住,毫无破绽可言,便如城墙堡垒般坚不可摧。   紫阳真人步步逼近,每进前一步,冷云裳便退后一步。顷刻之间,连进七步,冷云裳便连退七步。饶是冷云裳这般冷静沉稳之人,心中也不免焦躁。这一战不止关系他一人荣辱,还牵连余人是否会被困于武当,面壁十年。何况这十年说是面壁,但难保正教中有心存不良之人暗施毒手,到时众人皆死于非命,岂不怨哉枉也?   群雄见冷云裳处于下风,不少人都为他手心捏了把汗。武当派弟子见了师父占尽上风,有不少欢呼雀跃起来,情不自禁地为师父喝一声彩。   冷云裳心道:“这太极剑剑招轻灵柔和,绵绵不绝,似乎毫无破绽,当真名不虚传。嘿嘿,既无破绽,又何必寻其破绽。我便强斩硬刺,看看天下到底有没有坚不可摧的墙。”   言念及此,冷云裳随手刺出一剑,剑招未老,陡然圈转,使出一套众人从所未见的剑法。只见他施展出这套剑法,便如仙人舞剑一般。与其说他是在施展剑法对敌,不如说他是在独自舞剑来的恰当。   众人见他舞剑时,姿势优雅轻盈,飘然旋转,正自看的心醉神驰。陡然间只见冷云裳一化为二,由一人独舞变为二人共舞。众人只道是自己眼花,忙伸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来却见冷云裳已经二化为四。少顷,又四化为八。   众人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紫阳真人见了也是大吃一惊,从未见过此等诡异剑术,口里叫声:“怪哉!”   人丛中一人道:“喂!你看见了吗?”另一人道:“看见了!”那人道:“他会分身?”另一人惊悚道:“妖法,妖法!”那人点点头道:“嗯,魔教中人果然个个会使妖法。”   场上司马炽、空觉方丈、静仪师太、广寒子、燕鹏举、宗炼都相互瞧瞧,韩惜落、熊百川、曾书秋、柴羽也是相互瞅瞅,心中都道:“我怎不知天下间有此等玄妙剑法?”   紫阳真人生怕他再过片时,幻化出一十六人来。心知自己武功再高,终须敌不过一十六个冷云裳。急忙连递数招,大小光圈上下飞舞。   片刻之后,冷云裳果幻化为一十六人,分从四面八方向紫阳真人攻来。旁观众人直看得开了口合不上,伸了舌缩不回。   正是:气芒嗤嗤,所向披靡,剑锋过处幻出千万道寒光;月光澄澄,霜华遍地,广寒宫中蹈起霓裳羽衣舞。   这剑法快如闪电,寒光交错,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甚至都看不清冷云裳如何出招。饶是紫阳真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光圈护住了周身诸处要害,便似铜墙铁壁,又怎抵挡得了他这千军万马,势如破竹的攻势。   数十合后,只听“铛”的一声大响,紫阳真人后退几步,脸色惨白,怔怔看着地上三四截断剑,隔了良久,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冷云裳答道:“这是在下所创的‘霓裳羽衣剑’。”(小说《烟云梦幻录》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0】   扫码送起点币啦!!!   马上打开微信,扫描二维码或搜索公众号“”,   添加关注,拿下起点微信独享好第十五回玉箫(3)   传说当年唐玄宗梦游广寒宫后,创制出霓裳羽衣曲。那冷云裳精通音律,修习之后,颇有感悟,便将其乐理融入剑法之中,从而开创出了一套威力极大的剑法。   紫阳真人听罢,脸上神色古怪,既有惊诧之意,亦有钦羡之情,沉默半晌,突然哈哈一笑,道:“罢了,罢了,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冷公子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贫道佩服,佩服。贫道输了,你们请便吧。”   众人见他如此豁达,言而有信,无不佩服他武学大宗师的气派。   冷云裳拱手道:“承让,承让,紫阳真人过誉了。真人拿得起,放得下,足见是位英雄豪杰。晚辈钦佩之极。”   广寒子、燕鹏举如何肯轻易放过这个能将这些魔教妖人一举剿灭,永绝后患的机会?二人连忙出手阻止,大叫:“放虎归山,流毒无穷。怎可就这样放他们回去?”   紫阳真人瞪了他们一眼,道:“怎么?你们还要出手阻挠他们,让贫道做那食言而肥的小人不成?哼,何况以你们的微末功夫,二人齐上也未必等拦得住他。如果不信,二位尽管一试。”   广寒子、燕鹏举二人气的咬紧牙根,咯咯作响。心中虽然气愤,但也知道这个牛鼻子老道所言非虚,即便二人齐上也未必是他对手,只得不再言语。   司马炽本就看在爱女的面上,有心放韩惜落一马,说道:“大丈夫当言而有信,紫阳真人既然答应了他们,就由他们去吧。”既然武林盟主开言放走他们,众人如何能不依允?只好恨恨作罢,任由他们离开。   冷云裳抱拳道:“诸位前辈兑现诺言,自是再好不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众人听他言下之意,竟然是还要再来。他这般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当真是浑不将正教中人放在眼内,猖狂的紧。   冷云裳转身对韩惜落道:“这位韩公子,在下奉宗主之命找阁下有事相商。不知阁下可否赏脸移步同往?”韩惜落微感诧异:“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寻我是为何事?”冷云裳见他迟疑,又道:“此事有关阁下复仇大计,此地不是说话处,咱们换个地方慢慢商议。”韩惜落心中一凛,犹豫片刻,情知今日无论如何是杀不了司马炽的了,又想到此事与恩师大仇有关,去听听他说些什么,倒也无妨。当下微一点头,道:“好吧,我与你走一遭。”   空觉大师听在耳中,合什道:“韩施主,依老衲愚见,仇是不用报了。譬如今日有人杀了你的父亲,明日你又杀了那个凶手,后日凶手的儿子再来杀你,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何时才是个头?世间的恩恩怨怨,纷纷扰扰,又怎说的完呢?”   韩惜落道:“大师之意,小子虽能领会,却恕难从命。小子肉眼凡胎,这血海深仇大师勘得破,我却勘不破。”   空觉感慨道:“血海深仇,不报是空,报亦是空。韩施主何苦如此执迷?”说到这里,微微摇头,眼中尽是怜悯之色。韩惜落却早被仇恨所迷,哪里听得进半句?   冷云裳又向熊百川、曾书秋、柴羽一揖,道:“家师有命,还请三位一同前往,共襄义举。”熊百川、曾书秋、柴羽,面面厮觑,均感诧异。   冷云裳见他们犹豫不决,又道:“诸位今天经此一番大闹,难道正教之中还能容得下三位吗?”   空觉听他说正教中人容不得他们大感惊异,道:“冷施主此言何意?我们不过与这几位少年侠士有些许误会,只要说清其中关节,消除隔膜,又怎会容不下各位?”众人均想:“这位大师虽然见识卓绝,却甚是天真,不通世务,真是好笑。”冷云裳冷冷一笑,道:“大师慈悲为怀,固然不会加害后辈。但这江湖上人心叵测,难保有些阴险小人想要铲除异己,扫清障碍。”说着向广寒子、燕鹏举、司马炽三人看了一眼。   燕鹏举听他说话皮里阳秋,怒喝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还会暗害他们这些后生小辈吗?”冷云裳道:“不会最好,就怕有人心口不一。说过的话转眼就忘,暗地里下手害人。”广寒子、燕鹏举一听此言,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司马炽却涵养功夫极好,并不作声。   曾书秋肚里沉吟,觉得此言端的有理,向柴羽、熊百川道:“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本无处可归,且随他去,也好周全自身。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熊百川大声道:“好,好,我们一起都去,省得在这受人鸟气。”柴羽疑虑魔教中人不怀好意,踌躇半晌,说道:“我们先离开此地,其余的事慢些商议不迟。”   冷云裳道:“好,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当时韩惜落也调息良久,加之逆鳞有复原伤处的特性,内伤倒也好了七八分。偕同冷云裳、杨凡、熊百川、曾书秋、柴羽,一共六人,一齐离开司马府。群雄见他们个个武艺高强,哪个敢强自出头?纷纷让开一个条道路,任由他们离去。   众人行出数里,冷云裳一再相邀柴羽,柴羽却道:“那些自称正派的人却暗地理使用些鬼蜮伎俩,固然为我所不齿。但魔教中人个个心狠手辣,我也不愿与其为伍。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诸位就此别过。”冷云裳劝道:“柴兄言之差矣。魔教中人也并非个个都是妖邪之徒。”柴羽双眉一竖,道:“海宁金大侠大婚当日被魔教砍下首级,摆放在筵前;开封童老七十大寿当天一门老幼被魔教屠戮殆尽,醢为肉泥,就连刚满月的孩子也不放过;还有神风剑派一门二百余人惨遭灭门。这些不都是魔教所为?如何不是心狠手辣?”说到神风剑派被灭门时,眼光向杨凡瞥了一眼。众人听柴羽这么一说,想到魔教往日种种残忍手段,都不由得打个寒噤。   冷云裳道:“柴兄所言句句属实,但诸位也该知道,魔教内部四分五裂。这些事却并非全都是麒麟宗所为。此次来寻各位,正是有意要改变现况,借诸位之力,一统魔教。”他怕柴羽执意不肯同去,又加了句:“就算柴兄嫌弃魔教声名不佳,只要我们一统魔教后,力加整顿,便可不再滥杀无辜,为天下人谋福祉。”   众人听到“一统魔教”这四个字,都是心头一震,心道:“他们野心倒是不小。”   曾书秋诧异道:“我素闻麒麟宗乃魔教四大派阀之一,如今想要一统魔教?”冷云裳答道:“正是如此。家师雄韬伟略,招揽天下英才共谋大业,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寻个僻静处坐下,我再从头说起。”柴羽听了他一席话,颇觉心动,曾书秋又一力劝说,这才勉强答应,随众而行。   冷云裳引一行人出了南京城,来到一间离城数十里外的小酒铺中,六人在板桌前坐定。村野之处不比城内,无甚下酒之物。众人只要了两壶白酒和几碟花生、豆干之类按酒。   冷云裳擎杯在手,说道:“诸位英雄之名,冷某钦慕久矣,今日拜识尊颜,实慰生平。我这次远道而来,是希望诸位能够加入我派共襄大举。在下先敬诸位一杯。”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众人听他相邀自己加入魔教,更是一惊。曾书秋惊疑道:“加入魔教?”冷云裳道:“不错,当今天下纷乱,正是我等少年英才建功立业的好时机。魔教内部分奔离析,大小门派林立。家师有意一统魔教,再图天下,正自求贤若渴,需要天下英雄相助。诸位曾名列麒麟榜上都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才,所以我和杨凡二人特来相邀各位。”   柴羽听说要加入魔教,皱了皱眉,忙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魔教行事歹毒,肆意杀人,恕难从命。”冷云裳道:“为善为恶,存乎其心,并不在门派宗属。魔教行事狠辣,正教未必光明。正派弟子心存恶念,那便是奸邪之徒;魔教中人一心向善,那便是良善之人。各位若能加入我派,一统魔教之后,在下保证此后阖教上下绝对再无作奸犯科,戕害良善之事发生。况且我素知柴兄生性刚直,心存忠义二字,这拨乱反正,才是大丈夫所为;避而远之,明哲保身却不是英雄之举。”   柴羽也是个素有大志之人,见这冷云裳仪容优雅,谈吐不凡,心中倒也有五分钦佩。又觉他这番话入情入理,甚难推却,且与自己平生夙愿颇为相投,心中动摇。   熊百川突然拍案而起,大叫:“他奶奶的熊,老子这些日子见惯了名门正派中卑鄙无耻的行径,我呸!枉他们还自称正派,我看魔教还比他们多几分光明磊落。管他个鸟的正教魔教,一个称谓而已。嘿嘿,一统魔教,再图天下,痛快,痛快!冷兄弟,你这话很合我的脾胃,我跟你去!”   冷云裳大喜过望,举杯道:“熊大哥快人快语,我敬你一杯。”二人同时喝干了杯中之酒。冷云裳转眼向余人瞧去,见他们兀自犹豫不决,又问道:“三位意下如何第十六回成魔(1)   柴羽看了杨凡一眼,心下嘀咕:“听闻此人嗜杀成性,不但弑师,还杀的神风剑派一门,一个不留。哼,魔教中人凶狠毒辣,他这般巧言令色就想骗我入伙?柴某可不是和邪魔外道和光同尘的!”   杨凡鉴貌辨色,猜到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举杯喝了一口酒,说道:“你在想魔教中人个个凶狠残暴,阴险毒辣,不可与他们为伍,是也不是?”   柴羽吃了一惊,暗想:“他怎么好像能听到我的心声?”并不答话。   又听杨凡道:“我便讲个故事给诸位听。诸位听后,若还是只觉得魔教残忍,执意不肯加入,我们也不勉强相邀。”   曾书秋心中好奇,道:“杨兄请说,我们洗耳恭听。”杨凡右手提起酒壶,又斟满了一杯,一口喝干,说道:“你们一定对我残杀了神风剑派掌门史朝凤和其门下二百余名弟子之事有所耳闻。可你们却一定不明个中原委,哼,史朝凤这个畜生根本不配做我师父……”   依据杨凡叙述:   多年之前,杨凡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时,只怀着成为一代剑侠的梦想,拜入当时武林中极富盛名的神风剑派史朝凤门下。   杨凡资禀聪明,剑术天分奇高,习练之时也就事半功倍。师兄弟中往往要练习四五日的招式,他只需一二日便已练得十分精熟。如此,常人十日苦功,杨凡只需五日;他人一月之功,杨凡只需半月。闲暇之余,他便独自一个跑去翻阅剑经,自观自学,从中获益良多,倒也略有小成。   一经数年,杨凡自学自悟,又将所习剑法与自学心得融会贯通,竟然大有成效。剑法施展开来便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窒滞。自忖:“只要我此般天赋,勤而不辍,假以时日,必能名震江湖,光耀门楣。”   话说但凡天下间学习之事,一讲苦功,二讲灵心。光有灵心不下苦功,终是不成;光下苦功毫无天赋,却也终是无所突破,所以天赋二字尤其重要。有的人天生喜读诗书,过目成诵,吟诗作赋,信手拈来;有的人善能敛财,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无师自通;又有人天生足智多谋,排兵布阵,六韬三略,无所不能。   这杨凡便是天生习武的材料,刀、枪、棍、棒、剑、戟、叉、钯到他手上件件精熟。寻常人一套普普通通的招式,到他手里就变得妙招纷呈,威力无穷。阖派上下无人能及得上他。杨凡自视甚高,不喜与平庸弟子来往,因此慢慢变的有些清高孤傲,不将他人放在眼内。   一日,史朝凤召集门下弟子在校场演练武艺,这样一来可以检阅众人有无偷懒没有勤练剑法;二来也可以从中拣选出类拔萃的年轻弟子,传授上乘剑术。   神风剑派庸才居多,如何能是杨凡的敌手?群弟子上场都不过几合便被杨凡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一一败下阵来。   杨凡见同门之中再无敌手,心中倒也欢喜。他正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岂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偏生这史朝凤是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的人。他见杨凡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心下是七分不快,三分忌惮,生怕他将来武功胜过自己,声望隆过自己。   但史朝凤也算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剑术名家,号称“擎天一剑”。他虽然心下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佯喜道:“凡儿,你悟性极高,剑法精进神速,为师甚是为你欢喜。明日我便传授你本门至高剑法‘神风剑法’。”杨凡大喜过望,拜道:“谢师父,徒儿定当用心学习,不负师父厚望。”   史朝凤嘴上如此说,心中可不乐意。当夜辗转反侧,左思右想,终于给他想出个阴损招数:暗中将口诀颠来倒去,亟盼杨凡自行修炼,走火入魔,僵瘫而死。   次日,传授杨凡剑法之时,只说:“凡儿,这神风剑法繁复无比,威力巨大。为师怕你年轻气盛,心有旁骛,倘若习练不慎,稍有差池便有可能走火入魔,性命危殆。我且先教你口诀心法,待你记得融会贯通,一字不错以后,再教你剑招不迟。”杨凡还道史朝凤是用心良苦,心下感激无已,拜道:“师父大恩,弟子无以为报。”史朝凤扶起他,装模作样,谆谆告诫了一大通。这一整日功夫,却只传授了他几句口诀,说道:“天地混沌还未开,渺渺茫茫难分辨。故练气之人,须练虚灵,浑浊相融,心神合一,形为气之主,气为形之用。”原句应为:“渺渺太虚天地乱,破开混沌清浊辨。故人之练气,须练虚灵,涤荡浑浊,扫清形神,气者形之质,形者气之用。”   这几句口诀就算再高深莫测,晦涩难懂,杨凡用一整日功夫之背这几句,也只是轻而易举。史朝风就这般拖泥带水,慢慢将口诀传授给他。   也是杨凡命中注定该有此劫,这天分对他来说是祸非福。他才习得几十句口诀,便觉这练气口诀有些颠三倒四。只因史朝凤故意拖延时间,他百无聊赖之际,居然开始自行钻研,暗中将那口诀添补得全,改得顺了,练习起来倒也颇有成效。   史朝凤日夜只盼他走火入魔而死。磨了数月,却见他不但未死,还武功大进,暗自心惊:“这小子练了我这颠倒的内功口诀,怎么浑如没事人一样?”口诀授完之后,推无可推,这才迫不得已教授他剑法。   杨凡习练了数十招剑法之后,又觉这剑法完全配不上口诀,似乎其中不足之处甚多,随即又摸索出几招新的剑招来配合口诀,并愈加觉得这神风剑法中缺陷颇多,并不完美。   转眼间,杨凡剑法已学成大半。史朝凤暗恨他为何不死,故意对他百般挑剔,不是说杨凡这招使的太慢;就是那招使的过急。借此拖延传授杨凡剑法。杨凡还道他是真心为了自己好,所以严加要求,反而变得更加刻苦努力,希望自己可以不负恩师厚望。此后,便用更多时间钻研剑法中的破绽,弥补缺漏。   一日,史朝凤传授完杨凡剑招之后,杨凡突然拜伏在地,告道:“禀师父,弟子近来修习神风剑法,颇觉剑法中有所不足。弟子斗胆,望能重修剑谱,加以完善,伏乞师父首肯。”史朝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圆睁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杨凡看了半晌,额角上青筋突暴,厉声喝道:“放肆,此乃我派至高剑法,是本门列祖列宗的心血所著,你怎胆敢口出狂言,指摘先辈的不是!”   杨凡惶恐道:“弟子不敢,只是先辈所著亦会有所错漏,要想光大本门绝不可抱残守缺,食古不化。”史朝凤大怒,厉声道:“住口!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否定先人绝智,诘责老夫食古不化。”杨凡谏道:“弟子并非此意。只是我派武功虽然精微奥妙,却也并非毫无破绽。想此神风剑法也久经岁月,数十年来毫无精进,易经有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前人之过,后人改之,无可厚非……”   杨凡一再据理力争,史朝凤怒气更盛,还未等他说完,破口大骂道:“混账,你神风剑法只学了大半,还未学全便如厮狂妄自大。你自恃剑法高强前辈都不如你是吗?”杨凡道:“弟……弟子不敢。”史朝凤喝道:“为师罚你在这大殿前跪上三日三夜,静思己过,三日之内水米不沾。”杨凡心中委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说道:“弟子甘愿领罚。”史朝凤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杨凡果在大殿前跪了三日三夜。受罚之时,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数次虚弱的几欲晕倒。   直到第三日三更时分,来了三名弟子向他传言道:“师父有令,已将你逐出门墙,即刻随我们下山吧!”杨凡认得他们三人,分是:林明翔、卓万剑、雷方,均是他的师兄。他听到这样一番说辞,吃了一惊,随后心中一片冰凉,万没料到就因为自己一力谏言,竟然被史朝凤逐出师门。   杨凡心中只是叫屈,问道:“我所犯何事?凭什么要逐我出门?”林明翔道:“师父说你蔑视本门,行止不端,德行有亏。休要多说,这便和我们下山吧!”杨凡心中委屈,胸口酸楚,泪水便欲夺眶而出,总算强行忍住了。只欲抗辩,怎奈肚中饥饿难忍,居然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林明翔、卓万剑、雷方三人不由分说,连拉带拽,直把杨凡拖出门去。   当下由林明翔引路,卓万剑、雷方挟着杨凡胁下,四个人径下山去。是夜天色昏暗,星月无光,四下里漆黑一片,正是:不辨南北,怎见东西?杨凡手足无力,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只见四周都是合抱不交的大树,好像是一座林子,林中怎生情景:   黑雾漫漫,狂风飒飒。不辨天光日影,十分险恶狰狞。古木参天,浓荫匝地。层层叠叠,枯藤缠绕如冤魂;簇簇幽林,枝叶森密似阴云。   杨凡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这里也不知多少个年头没有见过太阳了。只怕有人死在了这里,过个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被外人知道。嘿嘿,死在这里,死在这里……”他想到死时,不由得苦笑了两声。   林明翔向卓万剑、雷方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心领神会。刷刷刷三声同时响起,三人一齐拔剑。林明翔用剑指着杨凡,狞笑道:“嘿嘿,师弟你可不要怪我们,自古道:‘才不可露尽’,你天资聪颖又如何?却不懂得那做人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咱们师父是个嫉贤妒能的人才是,你这般天资将来必定盖过了他,他如何能容得下你?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到阎王爷那边告状时,去找师父好了。”   杨凡听到史朝凤存心要害死自己,心如死灰,道:“罢,罢,你们要我这条命便拿去吧。”按理说以杨凡的武功,即便这三人齐上,也不是他的敌手,但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杨凡三日里粒米未进,身上使不出半分力气,也无寸铁在手,只好闭目待死。   林明翔举起长剑,当头劈下,这一剑势挟劲风,发出金刃破空之声。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见一道白影闪过,跟着听到“啊”的三声惨呼,这三声惨呼发生在同一时刻,却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刹那间,林明翔、卓万剑、雷方三人一齐倒下。   杨凡睁开眼来,只见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犹如仙人,临风独立。他还道是自己死后见到了天上神仙。   这个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冷云裳。   冷云裳冷冷一笑,说道:“名门正派果然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哼,明明是珠玉,却当是瓦砾。似你这般的剑术天才,他们不加以培养,反而谋害你性命,简直荒谬绝伦。”杨凡定了定神,这才发觉自己未死,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一命,他颤声问道:“你……你是谁?”冷云裳道:“一个过路的看客。”杨凡一怔,心知对方不愿意透露姓名,也不再追问,又问道:“你为什么救我?”冷云裳道:“我只是不想见到一个剑术奇才,还未崭露头角就死于非命。”杨凡拜了他三拜,道:“阁下救命之恩,小人纵使粉骨碎身,也难以补报。”冷云裳道:“想要报恩,倒也不难。无需你粉身相报,只要你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杀了史朝凤即可。”   杨凡大惊,颤声道:“你……你要我杀了师父?”冷云裳皱眉道:“史朝凤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你师父,你可知他暗中将神风剑法的口诀颠来倒去,企图要你修炼得走火入魔而死?他对这般你无情无义,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你还称他师父做什么?”杨凡听罢大惊,恍然道:“难怪我觉得那些口诀颠三倒四的,又与剑法大不相配。”仰天大叫:“史朝凤!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冷云裳道:“你可有听到林明翔适才所说的话?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他必杀你。”杨凡思索良久,泪如雨下,哽咽道:“他忒也心狠,我半点未曾对不起他,他却下此毒手。此等大仇焉能不报,只是我武功低微,神风剑法也只学了一半,如何能够手刃这个恶贼?”冷云裳淡淡一笑,道:“你的神风剑法已学大半,是也不是?”杨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冷云裳道:“剑法本就是为人所创,前人可以自创剑招,载入典籍,难道你就不可以吗?”   杨凡心头一震,冷云裳所言正契合他的想法,口中喃喃地道:“自创剑招,自创剑招……”他本就觉得神风剑法中有颇多破绽,并非心中所要的剑法。经过冷云裳的点拨,心中原本隐隐存在的一个念头变得愈加强烈。只听冷云裳续道:“人是活的,招是死的,招应被人活用,活人却不可被招困死。剑术之道本就应如同行云流水,任意而至。修习时最忌照本宣科,木然僵化。须知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使将出来自然会是天差地别。再精妙的剑招也不过是前人的剑法记录,若不能融汇于心,加以理解,死招不能活用,终究是漏洞百出。只有剑随心动,招由心发,这才是和真正顶尖剑法相差不远的境界。”   杨凡听到这里,心中大动,好像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了一个他从所未见的武学新天地,拜道:“多谢恩人指点。”冷云裳见他已明其中道理,甚是欢喜,忙扶起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里边有些牛脯干粮,递给他道:“这些你且拿去充饥。这些时日你便在此勤练剑法,待你剑术大成之日,便是大仇得报之时。”说罢,飘然而去。   杨凡眼眶中噙着泪水,把那些牛脯干粮风卷残云地吞入肚中,暗自立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今我杨凡大难不死,一定要练成那天下无双的剑法,手刃史朝凤这个狗贼,报仇雪耻第十六回成魔(2)   杨凡填饱肚子之后,便携了林明翔、卓万剑、雷方三人的长剑,在这不见天日的树林中找到了个山洞隐居。饿了就捕鱼打猎,渴了就饮涧吸泉。其余时间,便苦心钻研剑法。他在山洞中寻了块尖石将所记的神风剑法刻于石壁之上,又根据自己的心中所悟修改招式,逐步完善,力求剑招一气呵成,无所窒滞。不论酷暑寒冬,无日或辍,慢慢的将神风剑法演化成了另一套剑法。   不觉荏苒光阴,捻指间一年过去。石壁上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人物图形,其中更有许多杨凡自创的招式。剑法终于大成,一套只属于杨凡的剑法!这套剑法脱胎于神风剑法,却远胜于神风剑法,较之原来更迅捷、更凌厉、亦更毒辣。   剑法大成之日,杨凡踏出林子,刚走出一步,一道阳光射在他脸上,似乎是上天见证了他的新生一般。他用手挡了挡眼睛,又走出几步。是日风轻云淡,天朗气清,杨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精神为之一振,辨明方向,径投神风剑派而来。   杨凡刚走到山门之下,两个守门弟子识得他,又见他怒气冲冲,杀气腾腾,手中持剑,显是不怀好意。两个人调转身子,撒腿便跑,飞也似的报知史朝凤去了。   史朝凤听罢大惊,连忙召集弟子,出门讨逆。正怆惶间,杨凡已然冲上大殿,戟指大骂:“狗贼,你我好歹也算师徒一场,你缘何没来由的害我性命?”史朝凤喝道:“逆徒,你污辱师门,我逐你下山,你反而残杀林明翔、卓万剑、雷方三位师兄,是何道理?我不来拿你,今天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众弟子听令,拿下此叛徒人头的,赏银千两。”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死夫。”众弟子听到拿下杨凡人头,有赏银千两,都是心中大喜,哪还管自己是不是杨凡的对手。只听刷刷声响,众人都已拔出长剑,欲来取他性命。杨凡全无惧色,狂笑一声,喝道:“挡我者死!”   当先两名弟子喝声:“叛徒,口出狂言,如何还不束手就戮?”一齐长剑刺出,杨凡长剑向右一递,向左斜刺一剑,两名弟子已然倒下。他这两剑快如闪电,众人几乎都没看见他怎么出招,人人都心生怯意,不住退了几步。   人丛中又有三名弟子呼叱一声,一发齐上。杨凡内力灌注剑上,手起剑落,一剑竟然将他们三人手中三柄长剑一齐削断。刹那间,三人颈项上已多了一条血痕,鲜血狂喷,犹如三道血柱。   众弟子见这三人死时,血流如注的恐怖景象,吓得心胆俱裂,谁敢近前一步?都不住向后退缩。杨凡凶神恶煞的向前走了七步,他们便颤巍巍的连退了七步。   杨凡厉声道:“今日我找史朝凤报仇,与汝等无关,不想死的还不快滚?”众人正待要逃。史朝凤刷的一声,拔出长剑,一剑劈死了一个正欲逃走的弟子,喝道:“背弃师门,临阵逃脱者,下场就和他一样!”众弟子都惊得呆了,哪里还敢逃走?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左右都是个死,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前。   杨凡再杀三人,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敢拦我?”顷刻间,只杀的大殿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渠,二百余名弟子死伤大半。   史朝凤见杨凡剑法诡异,如电如雷,似鬼似魅,出剑时有如星移电掣一般。自己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吓得魂飞魄散,口里叫道:“你……你这逆徒也配老夫亲自动手吗?真乃贻笑大方!好,今日……今日老夫便教你领教一下什么是天下无双的剑法。”他虽强自镇定,心下却怕的紧,话声止不住的发颤。   史朝凤一剑递出,径刺杨凡胁下,剑到中途幻出点点寒星。这一剑实已将杨凡上盘七处要害尽数笼罩在内,七处要害之中只要有一处中剑,杨凡都必死无疑。   余下弟子见师父出手,赶紧闪在一边,生怕他与杨凡的剑气波及自身。   杨凡见他势如拼命,双足一点,腾身而起,也刺出一剑。这一剑竟也是直刺史朝凤胁下,但杨凡身在半空,史朝凤这一剑不但刺了个空,却令自己身陷险境。   史朝凤也顾不得剑术大宗师的身份,连忙向右着地一滚,避开了这一剑。跟着闪电般回刺两剑,可史朝凤的剑快,杨凡的剑更快!他轻轻巧巧的格开两剑,手中之剑奔如雷,迅如电,刷刷刷连进七剑,史朝凤被逼的喘不过气来,眼见抵挡不住。   七剑过后,杨凡又是一剑直欲取他性命。史朝凤被逼的走投无路,凶相毕露,抓过身边一名弟子来抵御杨凡的快剑。只听这名弟子“啊”的一声惨呼,登时死于非命。杨凡又疾攻数十招,史朝凤便一面抓来身边弟子做为“挡箭牌”,一面回刺杨凡。转瞬间,一连十数名弟子死于杨凡剑下。   在旁众弟子见师父如此丧心病狂,都缩在大殿边缘,个个贴墙而立。生怕自己被史朝凤一抓之后,横死剑下。杨凡见他完全不将众弟子的性命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死一名弟子,当真是比踩死了一只蝼蚁还不重要。心中大怒,喝道:“你竟把自己弟子当做替死鬼,简直病狂丧心!”史朝凤被他的快剑攻的紧,无暇回话,只继续把弟子抓来抵挡杨凡。又过数十招,史朝凤眼见场上弟子愈来愈少,加上众弟子见他移步过来都是畏惧如虎,人人避而远之,更是愈来愈难以抓取。   他见情势危急,竟想到了个更加阴毒的招数。只见他左手疾探,抓向一名弟子的背心,提气用力往杨凡掷去。杨凡吃了一惊,狠下心肠,一剑将那名弟子拦腰斩作两段。瞬时地上肠子流了一地,那名弟子将死未死,两只手在地上乱爬,发出痛苦的哀嚎,令人听来毛骨悚然。史朝凤连抓连掷,数十人便如同数十件巨大的暗器一般向杨凡撞将过去。杨凡长剑乱舞,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当真是杀人如同砍瓜切菜。   史朝凤趁杨凡专心对付飞来的“暗器”之时,觑准了他的破绽,一剑刺将过来。杨凡避之不及,嗤的一声,一柄长剑从他的右胁下贯穿而过。他闷哼一声,长剑斜削,史朝凤一声惨叫,右手手掌已然被削将下来。他忙换过左手握住剑柄,飞起一脚,踹在杨凡肚腹之上,杨凡身子直飞出去三丈。史朝凤拄剑支撑在地,见右手已断,心中恼恨,直欲举剑向杨凡劈去。   突然间背心一凉,一柄长剑贯胸而过。他回头看时,却见是一名自己的弟子。原来这名弟子见史朝凤浑不将自己弟子的性命当回事,竟将弟子做自己的“挡箭牌”和“暗器”,时刻稍久,自己也不免惨遭不幸,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见他被杨凡所伤,为求自保,终于大起胆子,拾起长剑刺向史朝凤背心。   史朝凤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眼睛布满了血丝,勃然大怒,一剑砍下那名弟子的头颅。随后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狂吼一声,迁怒于其他弟子,骂道:“你们这群欺师灭祖的畜生,老夫今日和你们同归于尽!”奋起最后气力,举起长剑,左劈右砍,只听得众弟子惨呼连连,竟将自己门下弟子杀的一个不留。   杨凡见到这般情景,惊骇之极,又见史朝凤最后势若癫狂,力竭而死。这才挣扎着爬起身子,心中一声哀叹:“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将众弟子的性命放在心上,随意加害,最后却死在了自己弟子的手上。真是天大的讽刺。”有诗为证:   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作恶若还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杨凡咳嗽了两声,正自叹息,忽见一个白衣男子走入大殿。杨凡识得那个人,正是当日在树林中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慌忙拜伏在地,道:“不负恩公厚望,凶徒史朝凤已死。”冷云裳道:“这种人死不足惜。你今日剑法大成,我派正求贤若渴,你便投我师父门下如何?”杨凡迟疑道:“恩公所言之意是?”冷云裳讪讪地道:“我正为你剑法大成欣喜,倒忘了自报家门了。吾乃麒麟宗门下冷云裳。你随我回去,我师父见了你这般人才一定欢喜的紧。”杨凡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从今而后这条命就归恩公所有。恩公有命,自是不敢违拗。”   冷云裳大喜过望,问道:“你这剑法有名字吗?”杨凡摇头道:“尚未取名。”冷云裳微一沉吟,道:“你这剑法如鬼似魅,便叫做‘魍魉剑法’如何?”杨凡喜道:“多谢恩公赐名。”冷云裳扶起他后,给了杨凡一些金疮药。杨凡将药敷上创口,稍作包扎,割下史朝凤的人头,同冷云裳联袂下山而去。   不久后,武林中一些不明真相或别有用心者四处造谣,以讹传讹。说是神风剑派出了一个逆徒杨凡,惨遭灭门之祸。杨凡离开神风剑派后,献上史朝凤的人头,加入了麒麟宗,并在背脊上纹了一只张牙露齿的麒麟。他经此变故后,整个人变得冷酷无比,剑招诡异毒辣,人人都只道他天性凶残,所以江湖上一提到“杨凡”二字俱皆变第十七回讨伐(1)   杨凡说罢往事,又在杯中斟满了酒,一饮而尽,心中惆怅溢于言表。↖在座之人听他娓娓道来这弑师灭门的来龙去脉,都默然无语,死一般的沉寂。人人心中都百感交集。韩惜落只觉他的遭遇与自己颇为相似,大兴同病相怜之感。又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又比他好得多了,萧沐怀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一身武艺更是倾囊相授,毫不隐瞒。一想到恩师,他不禁胸口一酸,泪水便欲夺眶而出。   沉默良久,曾书秋突然一拍桌子,气愤愤的道:“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擎天一剑竟然如此人面兽心。这种人莫说是师德,便连人也称不上。”冷云裳道:“正派之中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平日里装的一副道貌岸然,正气凛然的样子,实际上比我们魔教中人狠毒上千百倍。”曾书秋抱拳道:“今日蒙二位抵死相救,在下感激无已。便愿跟随左右,略效绵薄之力如何?”冷云裳大喜道:“求之不得。”   柴羽义愤填膺,站起身来,抱拳道:“原来其中有恁般曲折,看来的确是我对魔教成见太深,太过顽固。实不相瞒,冷兄所言正是柴某日思夜想之事。若是不弃,在下也愿效力,平定天下。”冷云裳道:“若得柴兄相助,岂非天幸?”又对韩惜落道:“待我们一统魔教之后,正教见我们势力日益壮大,绝不会坐视不理,来日必定会联手讨伐。韩兄一人势单力孤,难以报仇。不如加入我派,不愁没有和司马炽相见的一日,到时便可一决生死,得报大仇。”韩惜落心道:“端木前辈本是魔教中人,这口剑匣自也是魔教之物,我也算半个魔教中人。哼,我便入这魔教,却有何妨?”答道:“今日韩某能活着走出折梅大会,全托赖诸位之力。当愿同往,共谋大事。”   众人商议已定,举起酒杯,一齐饮下,俱自欢喜。当下一行人辨明路径,一路北上。   这麒麟宗总坛设于河北大名,一行人于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倒也相安无事。行了五六日路程,渡过淮水以后,众人眼前情景陡变,周遭不再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只见四方狼烟滚滚,哀鸿遍野,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随处可闻妇人孩童的哭泣之声。   韩惜落见此情形,心中酸楚,问道:“北方境况怎会如此凄凉?”冷云裳道:“当今天下未能混一,南朝君主不思进取,无意恢复疆土。北方军阀混战,胡虏侵扰,长年累月的战乱动荡,百姓受了多少苦楚,只有上苍知道。”   曾书秋嗟叹道:“我闻前宋时,契丹女真累犯大宋边界。道君皇帝却宠幸蔡京、高俅、杨戬、朱勔、王黼、梁师成、童贯这六个佞臣,时号‘宣和六贼’。这六人投君所好,在天下各处搜罗珍异花木、瑰奇竹石,号称‘花石纲’。各地贪官趁机对百姓肆意敲诈,嘿嘿,不知逼反了多少良民。终致万民嗟怨,胡虏乘势而起,用那快马铁骑踏碎了大宋的锦绣河山。好端端一个花花世界,被搞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好不容易等到康王泥马渡江,登基为帝,却又偏安一隅,不思复土,专宠秦桧这个狗贼,下诏一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可怜岳王爷忠肝义胆,一心报效朝廷,收复山河。却落得个……”熊百川听的兴浓,忙问道:“怎样?”曾书秋干笑一声,又道:“却落得个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治罪,含冤惨死在风波亭的下场。唉……都是些无道昏君啊!其间有谁顾及百姓死活,又有谁来为百姓做主?我看今日惨况倒与昔年有**分相似。”   这段北宋末年至南宋兴起的历史,任谁听了都是义愤填胸,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只有感叹天下百姓的运气不佳,没能遇上一个好皇帝。   冷云裳心中感伤,忽然吟道四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熊百川不通诗文,问道:“你怎么突然吟起诗来?”冷云裳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对曾探花的一席话,感触良多。”曾书秋道:“当年高宗苟且偷安,定都临安。不思收复中原,反而四处歌舞升平起来,这诗中的‘暖风’不单说是春风,亦是指朝廷的**之风。嘿嘿,临安,临安,取意‘临时安顿’。想不到这临时一安顿,便是一百五十年。”   韩惜落平日读书不少,知道他们所谈论的古今兴废事,哀叹道:“想不到今日又惨剧重演。只盼太平天子早出才好,不过……不过人人抢着当这个皇帝,等到真的当上了,一朝大权在握,只怕又不理百姓死活了。”他说及此事,忽然想起了齐敬宁,一想到他刚接触些许权利,立刻变得残暴不仁,不由得背上一阵冷汗,分外觉得权利这个东西千万碰不得。熊百川大声道:“前面你们说的我老熊听不懂,抢皇帝这个我懂。皇帝不好,咱们就把他杀了,然后自己挑个满意的皇帝出来不就好了?等新皇帝登基,咱也混个大臣当当,岂不是光宗耀祖?”众人听了都笑。   正说之间,只听马蹄声响,远远望见前方奔来一队人马,约有二三十骑,马上军士各各身披兽皮,发式既辫且髡,一看就是胡虏蛮兵。人人快马弯刀,强弓硬弩,个个面目狰狞,粗犷凶悍。这队蛮兵一闯入前方村落,不问男女老幼,见人便杀,顷刻间只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人人身上溅满了鲜血,杀人之后又割下首级挂在腰间。男子一个不留,女子尽数装在上车。正是: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   众人见了这群胡虏蛮兵如此凶恶残忍,无不骇然。   忽听一声长啸,从东北方斜刺里杀出一个人,厉声高叫:“狗娘养的胡虏番兵恁地残忍,见到本大爷到此,如何还不下马就缚?”韩惜落一见此人,心头一喜。那人是谁?正是:   本是朝中忠良将,天性狂放厌拘束。   锦衣玉食不稀罕,留得傲骨学范丹。   天南地北任游走,王侯焉及他自由?   大杀胡虏显身手,赤脚神丐江伯镠。   那为首的一个番将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对着其他几个番兵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后,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讥嘲之意。   江伯镠脸上变色,哪管番兵说些什么。抡起铁锤般的拳头,往马头就是一拳。打得那匹马连乌珠都迸了出来,长嘶一声,登时摔倒。那番将也攧下马来,他见江伯镠如此神威,如何敢敌?正待要走,却被江伯镠抓住背心,走脱不得。江伯镠把那个番将扯转过身,揸开五指,一掌印在他左颊上。那个番将登时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口中满是鲜血。   江伯镠一脚踏住那番将身子,怒道:“你们爱把人头挂在腰间,今天我便把你的头拿来挂在腰间,这叫做‘六月债,还得快’。”言犹未绝,只见他左手搂过番将后颈,右手推向番将下巴,反手一扭,“喀拉”一声,将那个番将扭断了脖子。江伯镠双手提劲,直把那个番将的头颅扯了下来。   余下番兵在战场上见惯了血腥场面,看到他空手扭下人头,倒也无所畏惧。众番兵或持弯刀,或提长矛,将江伯镠团团围在垓心。   江伯镠全然不惧,暴雷也似大叫一声,左手拨过长矛尖刀,砰砰两声,举掌当头劈死两人。余人愈发狂怒,便似野兽般扑将上来,欲要一拥而上将江伯镠分尸。   只听后方传来几声破空之声,数支雕翎连珠价飞来,不偏不斜,正中几个番兵胸口。转瞬间,十余名番兵应声倒地。余下几个番兵见抵敌不住,正待要走,被江伯镠或拳打、或掌劈,一一击毙。那放箭之人自是柴羽。   江伯镠见有侠义中人相助,心中大喜。一行人上前见过江伯镠,施礼已罢。冷云裳见他衣衫褴褛,蓬头跣足,一副乞丐模样,却出手不凡,失惊道:“前辈莫非便是‘赤脚神丐’江伯镠?”江伯镠应道:“正是。”众人都吃了一惊,料想不到竟会在此遇到大名鼎鼎的赤脚神丐。   韩惜落跑上前,大喜道:“大哥,阔别多日,如何却在这里?”江伯镠见到韩惜落也是喜不自胜,拍着韩惜落肩膀道:“贤弟,当日分手后,我就四处游荡。路经此地,再能相遇,岂非天大的缘分?”众人都是一脸错愕之色,暗想:“怎么韩惜落会和赤脚神丐称兄道弟的?”他两人稍叙片言,江伯镠道:“这些胡虏抓了不少百姓,我们快些去放了他们才是。”众人连声称是。   一行人遂将番兵捕获的妇孺尽数救出。众难民拜伏在地,不住磕头,感谢诸人救命之恩。   熊百川慌忙连叫:“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其中一名女子垂泪道:“恩公有所不知,这些番兵将我们抓去,哪里将我们汉人当人看待?他们只把我们当做‘双脚羊’,便连畜生也不如。恩公待我们实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   原来五胡乱华时,胡虏番兵常把掳掠来的汉族少女称作“双脚羊”。何谓“双脚羊”?即是供胡虏夜间淫乐,白天烹煮。行军时,常用来充当玩物和口粮的物事。其行径之残忍,令人发指。   熊百川大骂道:“他奶奶的,这些胡虏同人道于禽兽,简直连人都称不上第十七回讨伐(2)   冷云裳叹道:“天下一日不太平,百姓就会像今天一样任人鱼肉。今日我们救了他们,只是他们运气好罢了。这天下百姓何止千万,我们又能救得了多少呢?只有使天下太平,百姓才能不再困苦,这才是我请各位来共聚大义的原因。”   杨凡道:“不错,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让天下间任何一个百姓不再受到苦难,不再任人欺凌,这般的大事!”   曾书秋问道:“如何才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冷云裳慨然道:“待一统圣教诸派之后,以圣教的势力,莫说整个北方,便是一统天下,自立为帝,又有何难?”   众人心中一凛,他们原本以为冷云裳只是想要一统武林,使江湖上不再纷争不息。此刻听到他竟是想要自立为帝,成为那混一天下的太平天子,都是惊讶万分。   曾书秋却脸露喜色,忽然躬身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之间,立不世之功!在下愿追随左右,誓效犬马之劳。”   冷云裳还施一礼,道:“若得曾先生相助,实是如虎添翼。”两人俱自欢喜。   熊百川拿了一包金银给散众人,好教他们远离此地,去别处讨生活。众难民对他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纷纷自投活路去了。   江伯镠忽道:“贤弟,可否借一步说话?”韩惜落应道:“好。”众人见他二人有私话要说,为了避嫌,都先赶路去了。   见众人走远,江伯镠开口道:“贤弟,你身边怎不见悠悠这个丫头?还有我见你背负的这口剑匣煞气极重是从何而来?”韩惜落道:“一言难尽。”当下将自己被害失陷,被众人抵死救出,自己又得了这口剑匣,复原了手足,在折梅大会上大战,现在欲投魔教复仇等事备述一遍。因端木空吩咐,中间只说:“我曾答应过那位赐予我剑匣的前辈,不可透露他的身份。大哥莫怪,恕小弟不能直言。”江伯镠听了嗟叹不已,道:“想不到当日一别,竟然发生如此多事。”   韩惜落黯然道:“真是造化弄人,想不到杀我恩师之人,竟然是悠悠生父。”江伯镠见他心中凄苦,绕过话头,道:“你打算加入魔教,报杀师之仇?”韩惜落道:“正是。”江伯镠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本是大丈夫本色,无可厚非。可我观魔教中人个个心狠手辣,不是个久留之处。我看那个叫冷云裳的人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等你大仇得报,也该寻个退路,及早抽身离去才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唉……只可惜了你和悠悠这段大好姻缘。”   韩惜落想起悠悠,胸中一酸,想道:“也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   江伯镠叮嘱道:“魔教不可久留,及早离去,切记,切记。”韩惜落道:“大哥所言,不敢或忘。”江伯镠抱拳道:“贤弟,咱们就此别过,我这便去了。”韩惜落一惊,想不到分别如此之快,道:“大哥这次又打算去哪?”江伯镠道:“我闲云野鹤惯了,自然还是浪迹天涯,走到哪里便是哪里。”韩惜落依依不舍,苦留不住,这才分别。随后赶上众人。   旬日,一行人到了大名府。此时天下纷乱,但这大名府自古乃是繁荣昌盛之地,加上有麒麟宗庇护,无人敢来侵扰,是以城内依旧是钱粮浩大,人物繁华。只见一条条街道纵横交错;一座座房屋鳞次栉比,端的是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韩惜落寻思:“这里如斯繁荣,相信少不了麒麟宗的功劳。看来此处百姓着实受了麒麟宗不少好处,魔教似乎也并非传闻中的那么糟糕。”   行不过二三里路,冷云裳引众人到了一座四面萧墙粉壁的大宅,匾额上书“麒麟宗”三字。众人进门行不数步,见院内栽种的都是青松翠柏,茂竹夭桃,陈设的极为雅致。倒不似个武林门派,只是个普通的大户人家,和“魔教”二字更是扯不上边了。   转过一座九曲石桥,进入客厅。早有门下弟子入去回报,少顷,一个人迎将出来。众人看这人时,见他满腮须髯,英气勃勃,约四五十来岁年纪。   那个人满脸堆欢道:“裳儿、凡儿,你们可算回来了。”冷云裳、杨凡同施一礼,道:“托赖宗主洪福齐天,已将韩惜落等人带到。”那人道:“好,好。”斜看了一眼韩惜落背上的剑匣,脸上有些异样的神色,但这神色转瞬即逝。又说道:“诸位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迎迓,还望海涵。”众人谢过。冷云裳向他一一介绍了韩惜落、熊百川、曾书秋、柴羽,又对众人说道:“这位便是麒麟宗宗主朱光启。”众人施礼已罢。   朱光启笑吟吟的道:“四位都是武林中英年才俊,今日大驾光临我麒麟宗,实是为鄙派脸上贴金,幸何如之!”曾书秋道:“不敢当,素闻宗主礼贤下士,招募天下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朱光启道:“曾探花过誉。”曾书秋问道:“听闻前辈有救拔天下百姓之念,不知有何良策?”朱光启略一迟疑,道:“老夫先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这些话坐下来慢慢说不迟。”双手一拍,便走出几名教众,吩咐已了。   须臾,排下筵席,摆了几盘肥鸡、酿鹅、鲜鱼、精肉之类,再开了几坛美酒,虽无炮凤烹龙,端的肉山酒海。众人分宾而坐,轮番把盏。   酒过数巡,话头重开。朱光启向众人道:“当今天下纷扰,老夫甚是忧心。圣教原有平定四海之能,可惜如今内部分奔离析。老夫虽有混一圣教之心,但一人之力终是有限,还望仰仗诸位,共成大事。”朱光启称“魔教”为“圣教”,是因为“魔教”这个称呼是名门正派对其的蔑称,而教中之人则都尊称“圣教”。   当时魔教内部分裂,门派林立,大大小小不下数百,其中有四派势力最大,分是:麒麟宗、逐鹿教、星宿门、万毒宫,并称“魔教四大派阀”。   曾书秋道:“要想一统圣教却也不难。”朱光启听说,眼中精光大放,问道:“先生有何良策,尽管直言。”曾书秋谏道:“四大派阀中逐鹿教教主洪仁坤已死,留下其子洪玉成继承教主大位。这厮是个贪恋声色,荒淫无道的人。府中养着的妙龄女子,不计其数。江湖上常流传着他‘八女伴宿’的风流韵事。他如此流连声色犬马,不单意志薄弱,武功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现在就好像是一只没有牙的老虎,不从他入手,却待由谁?”   众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纷纷称赞。朱光启见他见识卓绝,心下大喜,又问:“星宿门、万毒宫却又如何?但闻先生高见。”曾书秋轻摇摺扇,道:“星宿门门人虽然个个武功高强,怎奈众人之中却没有一个可以服众的,人人心怀鬼胎,暗地里争夺这个掌门之位。以致大位空缺,尚无定选。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要破星宿门倒也容易。至于万毒宫虽然势力庞大,但它位居天南,僻处南疆,相隔中原大地遥远。何况原宫主曲信死后,只留下一个独女曲如烟,殊不足患。”   众人拍手喝彩,朱光启大喜道:“先生所言甚善。”又问道:“既有良策,如何破之?”曾书秋坐起身,道:“在下斗胆谏言。这逐鹿教就由我、冷公子、韩公子三人前去征讨,星宿门就由杨、熊、柴三人前去征讨。”朱光启道:“如此甚善,老夫便下令门下弟子由先生任意调遣。”曾书秋道:“得宗主此般信任,二派破之,指日可待!”朱光启拍手道:“好,老夫就在此间,静候曾探花佳音。”曾书秋躬身一礼,道:“定当不负厚望。”众人又商议了一阵,至晚席散。朱光启分派弟子送韩惜落等人回客房安歇。   次日,曾书秋便将门下所有弟子分拨与杨凡一行,嘱咐道:“逐鹿教不过是枯枝烂叶,何须人手?只要我和冷、韩三人同去便可大功告成。倒是星宿门虽无门主,但听闻他们所结成的二十八宿天象阵十分了得,须得小心在意,切不可轻敌。”言讫,朱光启再设宴饯行。吃完酒食,一行人分为两拨:曾书秋、冷云裳、韩惜落投东而行;杨凡、熊百川、柴羽及门下弟子往北而第十八回美人(1)   话说这逐鹿教乃是魔教中的一支分流,何谓“逐鹿”?《史记》上有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鹿这种动物性子极温顺,只吃青草树叶。遇到危险,只会逃跑,不会反抗。最后逃不过其他野兽的尖牙利爪,只能沦为别人口中的美餐,像极了天下间的善良百姓。故此人们常常拿鹿来比喻天下,说这天下百姓温顺得就像鹿一样,任人宰割。“逐鹿”二字,自有争夺天下之意。由此可见这创建逐鹿教的先辈野心不小,是个志在天下的人。   且说曾书秋、冷云裳、韩惜落三人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黄昏投店,平明起行。不则一日,来到济南,进城寻了店肆歇下。   曾书秋四处打探得知这洪玉成近日只因宠爱一个美女,知道那个女子喜好观星,便投其所好,在大明湖畔大兴土木,建造了一座摘星楼。听闻此楼以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穷侈极欲,奢华无比。   曾书秋将探听得知之事告知冷、韩二人,韩惜落悻悻道:“此人好生荒唐,一个女子喜好观星,便造什么劳什子的摘星楼,他这和周幽王为褒姒裂帛有何分别?”冷云裳冷冷的道:“这般贪恋女色之徒都是一副德行。那个女子便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去摘给她。”   曾书秋忽想起自己时常混迹于风月场所,同歌妓吟诗作画,不禁有些脸上发烧,神色尴尬。他摇了几下摺扇,略一镇定,说道:“洪玉成手下大将早被他自己诛戮大半,这样一来倒省了我们一番功夫。我们今夜便潜入摘星楼,取了他的狗头。只须他一死,逐鹿教群龙无首,自行解体。咱们以逸待劳,到时再将残存势力,悉数收纳,岂不妙哉?”韩惜落、冷云裳都拍手称赞:“此计可行。”三人计议已定,便等天黑。   直等到三更时分,三人才悄声出门。乘着夜色径往大明湖而来。三人一到湖畔,只觉清风拂面,花香醉人。此时月色明朗,繁星密布,如同白昼,三人凭栏远望,只见远山近水融为一色,湖中怎生景致?但见:   芳草艾艾,杨柳青青。岸上杨柳浓荫,繁花似锦;湖中烟笼寒水,雾气氤氲。春光荡漾,融融暖风熏人醉;夏雨滂沱,滚滚银浪冲菡萏。秋蟾皎洁,金蛇狂舞起波澜;冬雪纷飞,玉蝶翩跹漫天地。疑是天上神仙府,胜过阆苑与蓬莱。   韩惜落看了这大明湖一派山水,喝彩道:“好山,好水!这洪玉成真会挑地方啊!”冷云裳道:“就怕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不会享受,否则怎会把他老子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给我们?”   正说话间,三人只见一座高楼直插云霄,曾书秋指道:“此处定是摘星楼了。”韩、冷二人抬头仰视,但见一座大厦拔地而起,檐牙高啄,气象恢弘。   韩惜落赞叹道:“好一座高楼,气势如此磅礴,端的可以登天摘星。”冷云裳道:“虽是气势不凡,但建这摘星楼却不知耗费了多少钱财,压榨了多少民之膏血。”曾书秋笑道:“不用压榨,自会有愚民,上交钱银,供他使用。”韩惜落“咦”了一声,道:“先生说笑,天下间怎么会有人自愿献纳钱财?”   曾书秋道:“这要天下百姓的钱财,并非只有强取豪夺这一条路而已。还有一条可行路径,那就是……”冷云裳接口道:“那就是欺诈诓骗。”   曾书秋冷冷一笑,道:“不错,就是这‘欺诈诓骗’四字。”韩惜落心中好奇,问道:“他们如何欺骗愚民?”曾书秋叹了口气,说道:“这洪仁坤当年创教之时,谎称自己乃是蓬莱仙境大仙,今番奉玉帝之命下凡救拔世间困苦苍生。他出生之时紫光满天,异香不散,受命于天,历经三十三劫,九十九难,千辛万苦创立逐鹿神教。又告知信徒,凡入教者,只须虔诚信仰,坚持修行,病可不治而愈;腹能不食而饱。”韩、冷二人,不约而同叫了声:“大骗子!”三人都是一阵好笑。   曾书秋续道:“他声称修行到至高境界,更是能百病不生,长生不老,霞举飞升,位列仙班。还说什么‘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命教徒须将自己的金银财帛一并上交‘天库’,称这些俗物只会阻碍他们成仙得道,所以便由他代为保管,以充公用。”韩惜落忍不住嘻嘻一笑,说道:“这钱交上去不久便洪仁坤的了么,怎会有如此愚昧蠢人?”曾书秋道:“天下间偏偏就有这般蠢货,他们又听洪仁坤说要‘均贫富、等贵贱’,欣喜万般,心想反正早晚会成仙得道,飞升太虚,钱财要来也是无用,不如交给教主平均分配。”韩惜落暗暗好笑:“恁般愚蠢,还妄想飞升。”冷云裳轻蔑道:“愚昧无知。”   曾书秋脸上神色古怪,露出似是忧闷,更是愁苦的神情,苦笑道:“堪恨天下间尽是些不读书史之人,不明事理,不通世务。”三人嗟叹了一回。   冷云裳感慨道:“利用宗教控制人心,这也是历代君王惯用的手段。哄骗愚昧之人为自己卖命。”曾书秋眼中放出异样的神采,一叠连声道:“不错,不错。昔年陈涉卜卦占吉,在鱼腹中藏有丹书,又模仿狐狸大叫‘大楚兴,陈胜王’,为了欺瞒世人,可谓是煞费苦心。汉高祖刘邦亦曾称自己为‘赤帝子’,楚霸王何其英雄,却败在这个混混手里。汉末又有张角创立太平道,教众何止千万。”韩惜落越听越是惆怅,心中暗骂:“原来都是些无耻之人,装神骗鬼。”又听曾书秋道:“到了唐末王仙芝自号‘天补平均大将军’,黄巢自号‘冲天太保平均大将军’,嘿嘿,平均,平均,天下间哪来那么多平均的事?不过都是些扯谎邪说,无稽之谈罢了。”   冷云裳大有所感,道:“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天下人偏爱这‘平均’二字。千百年来不知受骗上当了多少人。”曾书秋叹道:“这帮信奉逐鹿教的蠢材,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愚昧无知者不读书史,又怎会明白这其中道理,只怕这打着‘平均’旗号的骗子,是要再骗上天下百姓千百年了……”   韩惜落颇觉恍然,说道:“看来只有遇上一个能让天下百姓读上书的好皇帝,才可以使人不再无学无才,无知无识了。”   曾书秋沉思良久,道:“谈何容易……”他长叹了口气,又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不迟,咱们这便进楼吧。”   行出半里,冷云裳叫道:“且慢,这里一个守卫也无,莫非有诈?”曾书秋大笑道:“我太高看他了,原本以为他会严加防范,谁知这洪玉成比我想象的更加昏聩无能。”原来那洪玉成自号“无忧公子”,满以为济州百姓都信奉逐鹿神教,无人胆敢进犯一步,因此上疏于防务。   曾书秋原本打算三人暗刺洪玉成,万没料到洪玉成守卫如此松懈,冷哼一声,又道:“无忧公子,果然名副其实。相信他此刻正在楼上莺歌燕舞,寻欢作乐,哪里有闲情来理会我们?早知他这般倒行逆施,我只一个人来便了,何须兴师动众,三人齐来。”说罢,他大踏步向前,堂而皇之的闯入摘星楼内,韩惜落、冷云裳两人对望了一眼,随即紧跟其后。   三人进入这摘星楼远较想象中的容易许多。走过回廊,发现楼内竟是一个守卫也无。原来洪玉成嫌他手下之人总在他耳边说些教务,尽是些不解风情之辈,越看他们越是碍眼,索性打发他们自行去了。长此以往,也未见有人来犯,便不以为意,不再令人守护,却去全心全意去享受那床笫之欢。   三人径上楼梯,但见眼前四处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楠木柱上盘龙;沉香栋上飞凤,廊边都嵌珊瑚窗;门前尽挂翡翠帘。每层楼竟然都有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只见几座青石桥下流着翻银滚雪般的水,三人心中暗忖:“这水想必是从大明湖中引来的,此处真乃是金碧辉煌,鬼斧神工。”不觉直叹:“奢靡至此,安得不亡也!”   走了一顿饭时分,三人耳中隐隐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每上一层,这声音便愈是清晰可辨。再走上几层,听得更是分明。   只听一男子声音,哼哼唱唱:“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又听一个女子“啊”的娇吟一声,嗔道:“大爷,你好坏。”   韩惜落、冷云裳、曾书秋在楼下窃听,同时省道:“这人定是洪玉成了。”不约而同的暗骂一句:“淫贼!”   洪玉成这厮果是习惯了日日饮酒,夜夜笙歌,此时虽已夜深,他却在摘星楼上歌舞升平,饮酒作乐。随后又听他叫道:“美人,你们快不快活?”众女子齐声道:“快活,快活!”洪玉成道:“你们读了我写的天训之后,觉得怎么样?”一女子道:“咱们姐妹读了教主天训后,腰更柔,体更酥,肌更滑。一天不读教主的天训,那就食不安,寝不稳。”洪玉成直被她们这番言语哄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原来洪玉成将对女子的要求写成教中规条,并称此乃“天训”,教众必须遵守。他一时兴起,大声道:“你们便将天训背一遍。如果背得一字不差,我便赐你们每人黄金百辆,绸缎千匹。”那些女子听说有赏赐,心头大喜,咯咯娇笑,同声曰:“只有媳错无爷错,只有婶错无哥错。只有人错无天错,只有臣错无君错……”曾书秋三人掩着嘴好笑:“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就这般文采还将自己比作神仙,还好意思说自己写的是天训。我看神仙与他一起位列仙班,羞的都要辞官下凡。这群女子这般厚颜无耻地拍马屁,回去后可要吐个三天三夜。”   洪玉成听她们背完,欢天喜地的大叫:“美人甚得我心。快活,快活!哈哈,哈哈!”他笑了一阵,突然“咦”的一声,不知向谁问道:“大美人,你自打跟随在我身边以来,为何从来没有笑过?没……没道理啊。”他说到这里“呃”的一声,打了个酒嗝,续道:“我生的这般英俊潇洒,又才华横溢,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不称心的?你瞧我多疼你,我知道你时常仰望星空,喜爱观星,便特地为你造了这座‘摘星楼’,与你一同欣赏这灿烂星空。”他顿了顿,似乎是那个女子并无反应,温言道:“你便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摘给你。来,来,快给本大爷笑一个。”   韩惜落听了这句,心中暗道:“果如冷兄所言,那贪淫好色之辈只要见了美女便连魂都没了。那女子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方设法摘给她。”   过了良久,依旧一片沉寂,似是那个女子并没回答。洪玉成带着几分醉意道:“好,好,美人不笑。没……没关系,那大爷我给你笑一个。”   韩惜落等人一听此言,哪里忍耐得住?都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洪玉成听到男人的声音,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来此做甚?”   三人听到他已经察觉,索性一起现身,跃上楼顶。这顶层并无房顶,却是个空旷的平台。只见地面上氤氲缭绕,恍如仙境。举目便见满天星斗,果是做观星之用。三人又见平台上有十数名美貌女子,个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怎生打扮:   酥胸荡漾软似棉,玉体轻盈混如雪。   美腿撩人胜凝脂,香肩婀娜疑粉捏。   显然是正在与洪玉成厮混,令人看了不禁面红耳赤。再看那洪玉成时,哪里有什么英俊可言,只见他分明是生的五短身材,脸皮疙瘩,相貌丑陋,形容猥琐,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移目看时,三人陡然眼前一亮,眼光都落在他身后坐着的一名女子身上,端的是生的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怎样容貌:   曾书秋见她:眉扫远山,目横秋水,发如浮云,唇似樱桃。秀眉微蹙,犹如西子捧心;肌凝瑞雪,宛似杨妃出浴。拨弦落雁,是个出塞和番的明妃;浮云闭月,分明施计离间的貂蝉。   韩惜落见她:白衣翩跹,飘然出尘。清丽绝俗,胜芙蓉出水;芳华冷傲,比侵雪欺霜。恰似仙子下瑶池,浑如嫦娥离月宫。   冷云裳见她:脸如花,眼如星,眉如月,肌如玉,腰如柳,冰肌玉骨,神清骨秀,真个有十二分的颜色。   三人见了此女子犹如天仙下凡一般的容貌,都怔怔发呆,张开了口,突然说不出话来。   洪玉成生平最是痛恨其他男子看他身后这位美人。原本醉意阑珊的他突然抖擞精神,拦在那女子面前,大喝一声:“他奶奶的,你们看够了没有,老子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来的?”   三人这才蓦地惊觉过来,曾书秋道:“姓洪的,我们奉麒麟宗宗主之命来取你狗命。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尚可留你全尸。”那十几个美貌女子一听他们三人是来寻仇的,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乱窜奔逃。只有洪玉成身后那个白衣女子留于其间,一动未第十八回美人(2)   洪玉成大惊失色,吓得三魂不见了气魄,唇齿相击,颤声道:“岂……岂……岂有此理,你……你……你们趁人之危,怎么?你们趁着本大爷酒醉,便想倚多为胜,群起而攻,呃,痛下毒手吗?”他边说还边打着酒嗝。   曾书秋、冷云裳、韩惜落一愣,登时哄然大笑,笑得洪玉成满面通红。曾书秋笑道:“这样如何?我们三个之中随你挑选一个,咱们以一敌一,绝不耍赖。若是倚多为胜的,不是好汉。”   洪玉成一听,心下慌了,忙不迭道:“不行,不行,我……我今日喝的醉了,如何比得了武,你们……你们可改日再来。到时我一定扫榻恭候。”   韩惜落、冷云裳、曾书秋三人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韩惜落道:“我们又不是来寻你比武,而是要取你项上人头,如何改日视作儿戏?”洪玉成见脱不得身,居然往地下一跤坐倒,撒泼打滚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本大爷醉了,如何使得出我那绝世神功?”韩惜落奇道:“绝世神功?”那洪玉成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坐起身子,嚷道:“我这神功使将出来,那可了不得!一挥手,日月无光;一顿足,山崩地裂。量你们这点微末功夫,怎是我的对手?那萤烛之火怎敢与日月争辉?”众人见他不顾身份在地上撒泼胡闹,一副几近无赖的模样,哪有一星半点一教之主的样子?现在又不知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话,心中很是瞧不起他。   韩惜落懒得再和他缠夹不清,直欲上前取他性命。他刚踏出一步,洪玉成身后那女子开口道:“公子且慢,能否给奴家一些时间,迟些再动手?”韩惜落愕然道:“怎么?你要替他求情?”洪玉成听到那女子开口为自己求情,实是喜从天降,连滚带爬到那女子面前,道:“柔然,你果然对我情深意重,不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话说天下才气全仰仗于山灵水秀之地育人,是故江南水乡才子佳人遍地。只看这份山川秀气钟情于谁,倘若钟情于女,那这等女子则天生冰雪聪明,过目成诵。   且如汉时有个卓文君当垆卖酒,又有个蔡文姬制成《胡笳十八拍》。唐时有个上官婉儿自幼才思敏捷,文不加点,引领一代文风。到了宋时,更有个“千古第一才女”之称的李易安。为何要说这“四大才女”?   只因接下来要说的也是一位才华诗文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此女姓叶,双名柔然,原为洪仁坤所收养义女,不但生得貌若天仙,更兼天生心灵机巧,百伶百俐的。洪仁坤甚是宠爱,视若己出,便教其读书认字。谁想叶柔然聪慧过人,一学即会,长大后,能吟诗着文,明达史事。被教中人称为“咏絮之才”,而且通晓音律,抚琴奏乐,按孔吹箫,无有不会,无有不能。   那洪玉成自幼和她一起长大,垂涎她美色久矣。是以洪仁坤一死,他也不顾伦理纲常,将这个义妹占为己有。叶柔然宁死不从,洪玉成只得将她锁在自己身边,日夜形影不离,只盼有朝一日能够打动她的芳心。   叶柔然对韩惜落摇了摇头,轻叹道:“他将我强行留在他身边,对我而言,此人是讨厌之极。”洪玉成听到这话,胸口酸楚,眼泪便夺眶而出,哽咽道:“柔然,我对你一片痴心,你怎么反而讨厌我呢?”叶柔然并不答话,又道:“他虽是讨厌,但这些年来对我以礼相待,总算对我不薄。我只想三位宽限片刻再动手。”向洪玉成道:“你曾求我为你抚琴弹奏一曲,我没有答应你。今日你命在顷刻,念在往日情分上,我便为你弹奏一曲,也算圆你一个心愿。”语气中甚有哀怜惋惜之意。   此番言语在洪玉成耳中听来,却是觉得比之西方极乐世界的迦陵鸟一齐鸣叫更加悦耳动听。他心中感激无已,居然垂下泪来,痛哭流涕,一叠连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果然对我不是无情无义的,我……我就算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说话时,掩不住的激动,话声也止不住的打颤。   韩惜落一脸茫然之色,正不知所措。曾书秋却是个生性风流的人,此刻见了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顿生怜香惜玉之情,代韩惜落答道:“既是恁地,倒也不可辜负了姑娘情义,我们便在此聆听姑娘雅奏一曲之后,再取他狗命。”   叶柔然颔首道:“多谢公子成全。”说着伸出春笋般的纤纤细指,在一具瑶琴上划过,只听一串金石之音犹如春雷过空。众人心中一凛,暗道:“想不到此女身怀这般琴艺。”听此曲初时平和悠扬,情致缠绵,犹如月照空山,风过花溪一般恬淡,到得后来却有锵锵之音,隐隐有杀伐之意。少顷,更有如金戈铁马踏破山河之势。蓦地里琴音陡转低沉,低到极处,几不可闻之际,又复盘旋再上,似珠落玉盘之声。奏了良久,琴韵渐缓,宛如一个人在轻轻哀叹,又或在窃窃细语,时断时续,若有若无。过不多时,终于万籁俱寂。   音韵停顿良久,众人方同大梦初醒一般。曾书秋、韩惜落、冷云裳同声赞道:“好曲,好曲!妙极,妙极!”韩惜落道:“佩服,佩服!姑娘这抚琴奏乐之能,当真神乎其技,令在下大开眼界。可否告知在下这跳珠撼玉般的曲子叫做什么?”   冷云裳精通音律,答道:“好一曲《广陵散》。”叶柔然听他知晓此曲来历,甚是欢喜,点头道:“正是。”冷云裳哀叹一声,道:“这广陵散乃是东汉时的民间乐曲……”他听此一曲后,心中感触良多,竟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广陵散的来历。   相传战国时期,韩国人聂政因除害杀人,偕母、姊避祸齐地。韩国大夫严仲子与韩相侠累廷争结仇。严仲子潜逃外出,游求他人为己报仇,闻聂政侠名,来到齐国。献金为其母庆寿,与政结交,不求其为己报仇。聂政待母亡故后,守孝三年,忆及严仲子知遇之恩,问其欲报仇者,严仲子具告知。聂政辞行,独自一个仗剑入韩都阳翟,刺杀侠累于阶上,左右大乱,继而杀侠累侍卫数十人。因恐连累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姊姊聂荌,遂以剑割破面皮,挖出眼珠,剖腹自杀。聂荌在韩市寻认聂政尸身,伏尸痛哭,呼天三声。因悲伤过度,暴死于聂政尸旁。   冷云裳最后说道:“后人便以此故事谱成《广陵散》,曲段亦分为:井里、取韩、亡身、含志、烈妇、沉名、投剑、峻迹、微行,正契合了聂政刺韩相的整个过程。听来自然令人血脉贲张,豪情满怀,到最后却又余叹无穷。”众人嗟叹一回。   韩惜落赞道:“好汉!”   曾书秋道:“果然士为知己者死。”   叶柔然听他道出广陵散的来源,似乎深谙乐理,是同道中人,又见他容颜俊美,心中油然而生几分爱慕之情,颔首为礼道:“小女叶柔然,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冷云裳答礼道:“在下姓冷,双名云裳。”叶柔然嫣然一笑,道:“公子似乎精通音律,还望指教。”冷云裳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听姑娘琴音似乎悒怏不快,心绪郁结,曲子中平添了几分忧闷之情,不知所为何事?”   洪玉成费尽心思也未博得叶柔然对自己稍加颜色,却见她对这个初识的冷云裳报以一笑,心中醋意大发,喝道:“曲已尽,话已终,你们还多说什么?那个姓冷的,本大爷就与你一决雌雄,还不快过来速速领死?”   韩惜落、曾书秋相顾愕然,心中暗暗好笑:“这人死到临头,还打翻了醋坛子。他虽说今日难逃一死,但去挑战冷云裳,未免太不理智,只怕要死得更快了些。”   冷云裳踏上一步,一抱拳,淡淡的道:“好,洪教主请出招吧。”洪玉成自知不敌,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怎么也要逞下英雄。当即双掌划圈,吐个门户,还真有一副武学大宗师的架势。口中喝道:“我这神功一使将出来,天下间无人能敌!你们来找我决斗,当真是犹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自己寻死,休要怪我出手不留情面!”又向叶柔然道:“柔然,我这个唤做‘蟒蛇吞象势’。不是我瞎吹,我的功夫那是厉害的紧,上打雪花盖顶,中打黑虎掏心,下打老树盘根。你看我如何结果了这三个恶贼。”叶柔然脸现苦色,微微摇头。韩惜落、曾书秋都是一阵好笑,心道:“这人真是不要脸之极,死到临头还在吹牛皮。什么蟒蛇吞象……最后只怕是要被噎死了。”   冷云裳淡淡一笑,掣出那管玉箫,口中轻轻吹动,竟有龙吟凤哕之声。初时音韵极轻极柔,飘飘渺渺,柔靡婉转,荡人心魄,慢慢繁音渐增,夹杂着清脆短促之音。众人听了都是血脉贲张,面红过耳,心旌动摇,邪念丛生。韩、曾二人曾见过他当日在“折梅大会”上催动深湛内力夹杂在笑声之中,使群雄尽皆软瘫倒地,心中忌惮,忙用双手捂耳,运功镇摄心神。   洪玉成草包一个,无知无识,无才无德。他见冷云裳和自己动手居然手也不举,足也不抬,动也也不动一下,只是自顾自的吹起了箫,实乃大大的看不起自己。气得暴跳如雷,直欲和身扑上,拼死相搏。尚未移动半步,猛可里只觉自己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手舞足蹈起来。不移时,箫声又复缠绵,曲调变得更加古怪,比之前更加勾魂夺魄,似是一个女子一会儿**,一会儿娇喘,到得后来竟犹如男女交欢之声,放荡不禁,喜悦无限。   那洪玉成本就生性好色,内功修为又远不及韩、曾二人,如何抵御得住此般诱惑?顷刻间,便开始宽衣解带。大呼:“我……我要风流快活!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淫猥之意。须臾,全身上下已脱剥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眼前似幻出了成群美女,纤腰款摆,舞姿翩翩,他大叫:“来,来,我的美人。让本大爷看看你无暇美玉般的身子。”你见他梦见自己怎般荒淫?有诗为证:   琼玉宝钗如彩凤,绫罗披肩似朝霞。   罗绡飘拂垂薄雾,佩环叮咚响轻风。   肌肤温润胸软绵,体气馥郁蕊喷香。   痴汉情动逞风流,美女心欢显手段。   交颈鸳鸯同戏水,并头鸾凤共穿花。   噼噼啪啪弄声响,咿咿呀呀成一片。   倚翠偎红风月乱,窃玉偷香**迷。   还与佳人斗几场?才过东来又向西。   叶柔然见到此番情景,羞赧无地,忙扭转过头,不敢多看。韩惜落、曾书秋见到他这般如疯如狂的模样,尽皆骇然。再奏片刻,突然箫声中发出一个似要刺破人耳鼓的高音之后,音韵戛然而止。   过了良久,众人才缓过神来,再看洪玉成时,只见他已口吐鲜血,趴在地下。眼望着叶柔然,气若游丝道:“柔然……柔然,我……我只想死前再看一次……一次你的笑容,一次就好。”话声中尽是哀求之意。叶柔然见了他这副模样,心生怜悯,忍不住泫然欲泣,哽咽道:“你这又是何苦?你对我一片赤诚,我怎会不知?只可惜你我性情不投,却也是勉强不来的。”   冷云裳听到叶柔然心不跳,气不喘,四平八稳地开口,暗自心惊:“想这叶柔然应该不会武功才对,不然也不会被洪玉成困住这么久,但她却怎么毫发无损?”转念一想:“是了,我这曲子邪念越重的人听了越是心神动荡。想不到她当真是六根清净,一尘不染,心中没有一丝一忽的杂念,所以浑没被我这曲子所迷。”   洪玉成道:“你貌若天仙,又怎教那世间男子不心动,不贪恋呢?”叶柔然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美若天仙,丑似嫫母,终是皮下血肉,表象声色,佛经有云:‘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人生不过弹指一瞬,百年光景匆匆而过,一切又有何分别?你又何必执着……”   说言未毕,洪玉成忽悲声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临死前这么一个小小要求,你也不答应我?”叶柔然轻叹道:“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只道和我一起日久生情,便强行将我锁在你身边,我如何能笑得出来?正因如此才心中忧闷,时常仰望星空,不过是稍作遣怀而已。你却只道我喜爱观星赏月,为了博我一笑,建这摘星楼,其间不知侵扰了多少百姓,我岂能欢喜?”洪玉成这才似梦方醒,明白叶柔然难展笑颜的原因。他越想越是悲苦,突然放声大哭,叫道:“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啊……”又凄然道:“原来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却终究难以博得佳人一笑。我得到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那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言犹未绝,洪玉成跳起身来,拼死力往平台边缘涌身一跃。   众人陡然见此变故,吃惊不小,隔了良久,只听一声闷响,心知洪玉成已是摔得粉身碎骨了。正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韩惜落和曾书秋都是嗟叹不已,心道:“此人看来好色,对叶柔然却是一往情深,也算是个情种,真是可怜,可悲,可叹!”曾书秋悄立于他跃下之处,向下一望,只见云生脚底,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心中颇为他用情之深有些动容,叹了一声,道:“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洪玉成是称不上英雄了,看来狗熊也过不了美人关啊!”冷云裳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伍相曾言: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曾书秋点了点头。   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千百年来,人们都说‘红颜祸水’。哼,为何说是美人误国,而不说是君王误了美人的一生。”这说话之人,正是叶柔然。   冷云裳道:“吴王夫差死于西施之手,汉成帝死在赵合德怀中,北齐后主高纬因宠幸冯小怜以致亡国。凡此种种皆证实了,美女乃是亡国之物。”曾书秋接口道:“不错,昔年唐玄宗溺爱太真妃招致安史之乱,陈叔宝嬖幸张丽华荒废政务。正是:昨日流莺今日蝉。他们不是第一个因为美女而招祸的,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叶柔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凛然道:“可笑!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从,何求不遂?他们自己荒淫无道,贪恋女色,荒怠朝政。天下人却将这祸国殃民的罪名安在一个女子头上,这是何道理?哼,可见天下男子尽皆是些推卸责任的小人,不是敢作敢为的大丈夫。”   她这番话说的句句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冷云裳和曾书秋竟然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韩惜落却称赞道:“叶姑娘说的极是,历代君王自己沉湎酒色,却找一个女子来当替罪羊,忒也无赖。世上男子若能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何至于亡国也!”叶柔然对韩惜落欣然一笑,道:“公子言之极当。”   冷云裳心下不以为然,只说道:“大事已了,我们这便回去吧!”曾书秋却移步到叶柔然面前一揖,叶柔然还礼,他向叶柔然报上自己等人姓甚名谁,说道:“叶姑娘,洪玉成已死,这逐鹿教迟早土崩瓦解,你便随我们走吧。”他这话来的突兀,叶柔然微微一怔,道:“你要我……我和你们去?”曾书秋道:“不错,不瞒姑娘说,在下有事相求。况且以姑娘美貌,对你未必是福。天下男子好色者何其多也。到时姑娘又被他们一番争夺,强占了去,岂不糟糕?不是在下夸口,姑娘若随我们去,我担保你绝不会再被洪玉成之辈欺负。”韩惜落和冷云裳对望了一眼,暗笑:“曾书秋莫不是看上她了?”   叶柔然觉得他此话,端的有理,但心下奇怪:“他们个个武艺高强,我一个弱女子,他们能有何事来求我?”无意间瞥了一眼冷云裳,似是在等他开口。冷云裳上前一步,道:“叶姑娘,你这便和我们一起去吧。当今天下纷乱,你如此美貌,留在这里,他日必有恶徒再来欺负你。”   叶柔然听他夸自己美貌,心头一喜,转念想起自己昔日被洪玉成强行困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景,不禁背上一阵冷汗。再者听他二人语意诚恳,心中颇动,思想一回:“他们说的极是,想我一个弱女子在这茫茫乱世,如何能够安身立命?到头来,免不得被那些奸邪之徒所害。看他们样子也不像坏人,不如今日就投托于他们荫蔽之下,也好周全自身。”当下坐起身,向三人各施一礼,道:“承公子美意,妾身今后便留于公子身边。不知曾先生何事相求?妾身若能做到,定当尽心竭力。”曾书秋却道:“时机未到,日后再说不迟。”叶柔然一脸惘然,道:“那好,往后便相烦公子照料了。”冷云裳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们这便回麒麟宗吧。”   偶得佳人同行,三人尽皆欢喜,走下楼来。一行人回到店肆,各自安歇。   次日众人平明起身,吃过早饭,雇了辆骡车,迤逦向西进发,回麒麟宗去了。行不过二百余里,只见一名门下弟子飞马来报。慌慌忙忙向众人述说:“众弟子奉令攻打星宿门。谁想他们得知强敌来犯,竟然摒弃前嫌,一致对外,结成了那二十八宿天象阵,端的厉害无比。因此上连番失利,被杀得众弟子死伤过半。”   冷云裳听罢,大惊道:“我们且不回去,上幽州走一遭。”一行人折而向北,往幽州而来。不则一日,到达幽州境界,早有人接着,将众人引入分部堂第十九回星宿(1)   杨凡、熊百川、柴羽三人正因破不得这天象大阵,闷闷不已。忽见他们几个同来,实是犹如天兵骤将,旱苗得雨。三人喜不自胜,慌忙迎接,其间见到他们三人中多出一名女子,甚感奇怪。冷云裳便向三人引见叶柔然,备细述说了讨伐逐鹿教,又怎会遇见这位女子的经过,众人听罢都甚是怜悯。叶柔然向三人深深道了三个万福,三人回礼已罢。众人坐在堂上,商议对策。   杨凡道:“星宿门的二十八宿天象阵厉害非常,我等思之良久,苦无对策,如之奈何?”熊百川急忙插口道:“是啊!这阵法无计可破,我们三番五次攻打不但未见成效,反而折损了许多弟子,真是愁煞我也!”   曾书秋摺扇轻摇,道:“诸位莫慌,这天下再严整的阵法,总也有它的破绽。若能寻到这破绽,离破阵之日便不远矣!”熊百川道:“我们也知道这天象阵总有破解之法,可是我们找不出啊!”曾书秋笑道:“熊大哥莫急,这阵法究竟怎样排列,可否让在下一观?”   柴羽道:“这个不难,我都已暗记于心。”原来柴羽心思缜密,数次挑战天象阵后,已将敌方阵法默记在心。遂叫人取过笔墨纸砚,将星宿门的天象阵阵法排列画出,旁边用细字注解了某个方位的某个人名字和他使用的某种兵器,详细完备。众人看后啧啧称奇,无不佩服柴羽心细如发。   曾书秋大喜,观之良久,心中揣摩,突然大叫一声:“这有何难?我还道传闻中的天象阵怎生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众人齐道:“愿闻探花郎高见。”曾书秋笑道:“饶他铜墙铁壁,又待如何?依我之言,定能破之。”于是不慌不忙,叠两根指头道:“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人分派已定,知其破阵法门,尽皆哈哈大笑,俱自欢喜。当夜设下筵席,众人畅饮一番,席散各回房安歇。   次日辰牌时分,冷云裳教叶柔然留在府上,吩咐门下弟子尽心服侍。叶柔然对他道:“公子小心,早去早回。”送众人直到门前方别,眼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身影,心中依依不舍。   一行人率领麒麟宗弟子直到星宿门门前。星宿门中早有一人出来,厉声大叫:“你们这群手下败将,三番五次折在你爷爷手里,如何还敢腆颜来此放肆?”   曾书秋大声道:“谅你这二十八星宿天象阵,何足道哉!安敢再战否?”那个人双眉一轩,睁着怪眼直瞅他,见他一副书生打扮,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哈哈大笑,道:“败军之将,大言不惭。好,就叫你这穷酸书生见识见识本门的天象大阵。”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你们这些乡下小子隔三差五便来送死,烦煞人也。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这天象阵汝若能破之,无须多言,我等自刎了便是。汝若破不了……”曾书秋接口道:“无须多言,曾某等舒着脖子就戮。”那人喜道:“好,君子一言!”曾书秋道:“快马一鞭!”   原来那星宿门自从掌门钟星从死后,座下四大弟子均自不服对方,彼此间争来斗去,以致这掌门之位谁也坐不上。   那座下四大弟子分作四堂:青龙堂马良玉、白虎堂刘昂、朱雀堂周玉翥、玄武堂俞靖,在星宿门合称“四灵神将”。   适才说话之人便是马良玉。马良玉早令门下弟子结成阵势,与麒麟宗在校场一决胜负。   众人看那二十八宿天象阵时,端的严整。   前方俞靖粗肉浑如黑熊,怒发好似狻猊,正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身后排着七名弟子,按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都是黑巾皂衣,人人手掣宣花斧、偃月斧、开山斧、三板斧、鱼尾斧、凤头斧、峨眉斧,先锋逞勇。   后方周玉翥秀脸胜似红霞,肌肤赛若白雪,正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身后排着七名弟子,按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都是绛冠绯衣。人人手掣火尖枪、点钢枪、玲珑枪、涯角枪、霸王枪、金线枪、湛金枪,合后施威。   左势马良玉青丝披肩细髭须,浓眉大眼白面皮,正按上界“东方苍龙木星”。左侧排着七名弟子,按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尽是翠绣青袍。各各手持青龙刀、鬼头刀、斩马刀、雁翎刀、柳叶刀、大砍刀、古锭刀,生满天杀气。   右手刘昂剑眉入鬓威虎目,面阔权腮直挺鼻,正按上界“西方白虎金星”。右边排着七名弟子,按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尽是雪练素袍。各各手持七星剑、昆吾剑、龙纹剑、青钢剑、折铁剑、青霜剑、逸龙剑,掣一汪秋水。   怎见得此阵非同小可?但见:   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一天星斗离干位,四象分宿二十八。左势苍龙,起缭绕青烟;右手白虎,卷冻地冰霜。南方朱雀,如烈焰烧天;北极玄武,似乌云盖地。星耀随宜列八方,森罗万象谁可挡?   曾书秋、冷云裳、韩惜落、柴羽、杨凡、熊百川看此阵形圆如弹丸,循环无定,进退有则,真乃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无不心下暗暗喝一声彩。   曾书秋毫无畏惧之色,冷笑一声,道:“关公面前耍大刀!谅此等雕虫小技,吓唬吓唬三岁小孩还行,怎能奈何得了我?”说罢,掣出一面令旗,左招右展。麒麟宗门下也结成阵势。   曾书秋左右七名弟子,身着黄衣,按“中央戊己土”,正似后土平能九州事,滋养大地万物生。战“北方玄武水星”阵内。   冷云裳左右七名弟子,身着白衣,按“西方庚辛金”,正似蓐收西临肃金气,秋风卷起阴山雪。战“东方苍龙木星”阵内。   杨凡左右七名弟子,身穿红袍,按“南方丙丁火”,正似祝融南来鞭火龙,霹雳震开三昧火。战“西方白虎金星”阵内。   熊百川左右七名弟子,身穿黑袍,按“北方壬癸水”,正似玄冥掌雪黑雾起,冻云吞没天上日。战“南方朱雀火星”阵内。   韩惜落左右七名弟子,身着青袍,按“东方甲乙木”,正似句芒布令春降临,扶桑日出枯木发。战“中宫土星”阵内。   为何星宿门中阵势少了中宫土星?原来这中宫土星是二十八宿天象阵的要冲,本是星宿门掌门坐镇,奈何钟星从死后,星宿门门下竟然无人能代替此位。其中竟有一个如此天大的缺漏,如何瞒得过曾书秋,他一见之下,如何不喜?   当时,曾书秋对众人说道:“他们中宫缺位,分明欺负你们不识天象。明日我非教他惨败自悔不可。”熊百川喜道:“曾探花有何高见,快快说来与老熊听。我的肚肠都痒了。”曾书秋微微一笑,叠两根指头道:“当年云台二十八将上应天象,辅佐汉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他们这二十八宿天象阵却远不及汉光武帝的声势了。汝等不明这阵法其中道理,所以才会被他们屡次击溃。且听我一一道来,此阵暗合五行生克之理,所谓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目今他们中宫空缺,无人坐镇,威力自是差了一大截,实乃天助我也!用吾之良策,此阵一触即溃。咱们也结成相近阵势,也分金木水火土五行相抗,可从这中宫中寻找突破口。”于是各各分派已定,结成今日阵势。   只见二阵相抗,一番厮杀。熊百川手轮两把鬼王斧,直取周玉翥。曾书秋舞扇力斗俞靖。杨凡快剑强攻刘昂。冷云裳大战马良玉。柴羽在后拈弓搭箭,射伤星宿门弟子甚多,纷纷惨呼。韩惜落直捣黄龙,占住了中宫土星之位。   韩惜落剑匣启处,掣出逆鳞,瞬时间,晴空中彤云密布,朔风乱吼,煞气遮日,未晩先暗。马良玉大惊失色,急叫:“变阵!”只见白虎向北,玄武转东,青龙趋南,朱雀投中。这正合五行相生之理,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只是他们这二十八天宿天象阵中“中宫土星”缺位,土则无法生金,金也无法生水,阵法依旧存在极大破绽。虽然变化不小,也只是杯水车薪,哪里抵挡得住麒麟宗摧枯拉朽的攻势?   一场大战,端的是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神嚎,血流成渠。怎生惨烈:   阴阳对冲,五行相克。泰山华岳从天降,扶桑神木拔地起。熊熊烈焰,皑皑白雪。熊熊烈焰,卷千道冻地冰霜;皑皑白雪,窜万缕烧天火焰。这个按戊己土,似地母掌运幽冥;那个按甲乙木,如句芒点翠人间。孙大圣忿怒,踢翻八卦丹炉;冯夷神生嗔,搅动九曲黄河。青龙刀、鬼头刀,上下翻飞;鬼王斧、开山斧,往来纵横;火尖枪、点钢枪,幻星迸光;七星剑、龙纹剑,穿云掣电。只听乒乒乓乓惊天地,仓仓啷啷震鬼神。飞沙走石乾坤暗,播土扬尘天地昏。   二十八宿: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   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   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貐。   共二十八人,无一幸免,或死于刀枪,或死于斧钺。余下弟子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亡的亡,所剩无几。   四灵神将:马良玉、刘昂、周玉翥、俞靖俱被生擒活捉,用绳索绑了,跪倒在地。   俞靖跪在地上怒视众人,双目中血丝乱系,直欲喷出火来,大骂道:“操你奶奶的,你们这群天杀的狗贼!麒麟宗和星宿门素来无仇无怨,你们缘何无端端来灭我一派!”   曾书秋长叹一声,惋惜道:“欲成大事,别无他法。只怪你们生不逢时。”   马良玉昂然道:“自古道:‘胜者为王败者寇。’马某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多言,我若是皱一下眉头的,不算好汉!”众人见他看淡生死,豪气干云,无不钦佩他确是一条好汉。熊百川道:“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你若肯归于麒麟宗门下,我们既往不咎。”曾书秋也道:“马兄视死如归,小弟心中十分佩服。若是马兄肯弃暗投明,投我麒麟宗门下,咱们携手共成大事,一统天下,岂不是美事一件?”   马良不假思索,放声大笑道:“马某虽然不才,却未敢做那数典忘祖之事。先师对我恩重如山,情同再造,马良玉万死难报其一。要我另投别派,我呸!简直是痴人说梦,大丈夫死则死尔,何必废话?”众人见他看待生死如同等闲,无不敬佩。   刘昂向马良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两人同门二十余年,他的眼神却像是今日刚认识此人。大声道:“说得好,刘某平生没有服过你,今日我却服你。我记得,当年咱们四个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入星宿门下,今天咱们又同年同月同日同死星宿门前。岂非人生一大快事?哈哈,哈哈!”笑声中悲喜交加。   周玉翥回忆起当年四人同时拜入钟星从座下的情景,当真是似梦方觉,顿悟道:“三位师兄,小妹往日多有得罪,今日能同三位师兄同死,也算是死而无憾。唉,遥想当年我们师兄妹感情也算融洽,要不是为了这个掌门之位,何至反目?”四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俞靖干笑道:“死到临头方才醒悟,早知今日,咱们当初又何苦争夺这掌门之位?若不是内讧,他人如何会趁虚而入,我派何至于斯?”四人默然无言,回忆起昔日师兄妹间的情义,直到钟星从死后,四人却反目成仇,不禁嗟叹良久。无奈时光无法倒流,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沉默半晌,马良玉又开言道:“曾先生,大丈夫言而有信。马某今日输了,自当一死,只有一事相求。”曾书秋道:“但说无妨。”马良玉道:“可否解开我们绳索,让我们师兄妹四个同饮一杯?之后我们一齐自尽便了。”   熊百川见他们几个豪情万状,恻隐之心陡生,上前欲要给他们解开绑缚。冷云裳却担心他们四个武艺高强,虽然伤及不到自己性命,但如果他们四人合力,想要逃走,却也并非难事,所以伸手阻拦。说道:“倘若他们四人逃走,后患无穷。”熊百川一愣,正踌躇间。曾书秋却在四人周身几处大穴上一指,封住四人内息。他这点穴手法甚是特别,有个名堂,唤做“乾坤一指”,寻常人难以解开。   曾书秋拱手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各位得罪了。”马良玉冷冷的道:“防人之心汝有之,害人之心汝亦有之。”曾书秋也不以为忤,唤过门下弟子取一坛白酒,四只大碗,四柄长剑放在桌上。随后一名弟子将酒斟入碗中。   马良玉、刘昂、俞靖、周玉翥走到桌前取过酒碗。四个人,四双眼睛,一十六目相视。突然间同时纵声大笑,笑声中慷慨豪迈之情溢于言表,似是过去的万般恩怨在这一瞬间都释然了。马良玉朗声道:“自尽,痛事也;饮酒,快事也。自尽而先饮酒,痛快,痛快!”说罢,各人把酒一干而尽。跟着只听“砰砰砰砰”四声连响,四只酒碗摔个粉碎。   刘昂道:“若有来生,我们还投星宿门下。”周玉翥道:“若有来生,我还做你们师妹。”俞靖道:“他奶奶的,咱们十八年后再相逢。”又是一阵长笑,只听刷的四声连响,四人同时拔出长剑,引剑自刎,倒在血泊之中。   韩惜落见他们慨然赴死,为之动容,道:“他们如此豪杰英雄,却被我们给逼死了。”曾书秋自言自语道:“可惜,可惜。确实是四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却不能为我们所用。”众人嗟叹一回。有诗为证:   胜者为王败者寇,只重输赢不重心。   霸王虽困虞姬在,田横身死门客随。   武穆肝胆昭日月,文山正气留寰尘。   堪叹造化弄世人,莫笑豪杰轻死生。   众人将四人的尸身葬在星宿门,同在坟前哀悼。良久,冷云裳才道:“大事已了,我们回去吧。”众人称是,回分部去了。叶柔然早在门前接着。当日设下筵席庆功,只是众人见了星宿门中皆是豪杰之士,却被自己逼迫自尽,所以都郁郁不乐,无心饮食,筵席间都是沉默不第十九回星宿(2)   席散后,各自回房安歇。冷云裳心中也颇为惆怅,辗转难眠。仰首望天,只见一轮冷月高悬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之上,犹如在地上铺了一层霜雪。   冷云裳轻轻推开房门,“吱呀”一声,悄步走到庭前。是夜只觉心念纷飞,思潮迭起,便从怀中拿出玉箫,引宫按商,吹起一段宁静祥和的乐曲。音韵悠悠扬扬的传播开去,曲调柔和之极,正如朝露暗润花瓣,恰似晓风低拂柳梢。一曲既终,方才缓缓睁开眼来,只听身后传来掌声。冷云裳微感惊讶,转过身去,却见是叶柔然悄立庭后。   冷云裳歉仄道:“我心中烦闷,在此吹奏一曲,聊以自遣。不想吵扰到姑娘休息了。”叶柔然上前行礼,温言道:“公子说哪里话。此曲绵缓柔和,听来令人心神顿宁,况且公子按孔吹箫之法,实乃天下一绝。闻君一曲,令妾身受益良多,又怎么能说是吵扰到我了?”冷云裳微笑道:“姑娘过誉了。姑娘果然深明乐理,我这曲子确有令人镇摄心神之效。”叶柔然道:“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实允否?”说话时,忽然脸上微红,神色忸怩起来。冷云裳暗自思忖:“前些日子听闻这位叶姑娘身世,甚是可怜。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不情之请,我该帮她一下才是。”说道:“姑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的,定当尽心竭力帮姑娘完成。”叶柔然嫣然一笑,道:“我想请公子与我合奏一曲,不知公子肯赏脸否?”冷云裳暗想:“我还道是什么不情之请,原来是想和我合奏一曲。”心头一宽,道:“这有何难?不知姑娘想与在下合奏什么曲子?”叶柔然脸上突然一阵潮红,忸怩道:“不知……不知一曲《凤求凰》可好?”冷云裳一怔,登时会意,沉吟片刻,答道:“得姑娘垂青,实乃三生有幸。愿与姑娘协奏此曲。”叶柔然喜上心头,双颊泛出淡淡的红晕,月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当夜,两人回房取过瑶琴。冷云裳按孔吹箫,叶柔然抚琴奏乐。琴箫合奏,悠扬婉转,好似百鸟齐鸣,新莺乍啭,间关鸟语,彼鸣我和。一曲奏罢,当真是余音缭绕,三日不绝。叶柔然对冷云裳嫣然一笑,温柔无限,一切情意竟在不言之中。   原来叶柔然初见冷云裳丰神俊雅,便已觉心头撞鹿,有三分喜欢。又得知他通晓音律,深明乐理,更是十分满意,只觉此人正与她心中所盼的如意郎君甚是相符。之后和他相处了几日,更是情愫暗生,芳心暗许。今日见他回来,便大起胆子示意爱慕之情。正是:相如琴挑卓文君,才女觅得有情郎。   翌日,众人商议,决定趁早起程回麒麟宗。一行人收拾盘缠、细软、银两,率领门下弟子一齐迤逦往大名府而来。   于路之上,熊百川满心欢喜,说道:“此次,我们灭了逐鹿、星宿二派。立此大功,朱宗主定然欢喜,会重重的劳赏我们。”韩惜落道:“看来这一统魔教亦非难事。”曾书秋在一旁只是冷笑。熊百川大感奇怪,问道:“曾先生何故冷笑不止?”曾书秋只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只是怕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欢喜,亦无什么赏赐。”韩惜落道:“先生何出此言?”曾书秋道:“他日你便知道。”韩惜落也不追问,熊百川却不明所以,并不挂心。一行人继续谈谈说说,回到麒麟宗中。   朱光启早听门下弟子报捷,亲自在门前迎接,众人相见,施礼已罢。朱光启道:“诸位此行辛苦,老夫已经设下筵席为你们接风洗尘。”将众人引入大厅,分宾坐下。堂上堂下,觥筹交错,轮番把盏相庆,虽无炮凤烹龙,端的肉山酒海。   酒过数巡,朱光启问起众人如何灭逐鹿教、星宿门一事。熊百川遂将二十八宿天象阵如何厉害,又如何大败亏输,后遇曾书秋略施良策,轻易破之,欣然叙说一遍。朱光启听罢,啧啧称奇,道:“曾先生真个是胸中藏经书万卷,腹内隐奇计千条。像先生这般算无遗策,以后定当是代领我派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曾书秋躬身道:“宗主过誉,能破逐鹿、星宿二派全赖宗主福荫庇佑。小可只是略施小计,才能侥幸制胜,不值一哂。”朱光启被他这马屁拍得通体舒泰,哈哈大笑,道:“先生哪里的话,实在是过谦了。”熊百川道:“是啊,曾兄弟你恁般神机妙算,何必自谦。”曾书秋向他使了个眼色,似是教他不要多嘴,说道:“既然承蒙各位抬爱,在下就腆颜领此功劳了。”朱光启只是大笑,满堂欢喜。   正饮酒间,朱光启一瞥眼见到一位美女,看她生的玉貌芳容:   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两弯柳眉,含黛微蹙;一颗樱唇,涂朱轻启。脸如桃花初绽,肤似新雪乍陈。此女只应天上有,却为何故落凡尘?   朱光启所见不是别人,正是叶柔然。不禁看得痴痴的呆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裳儿,你身边这位姑娘是谁?”冷云裳禀道:“这位是叶柔然,叶姑娘。”叶柔然向朱光启深深道个万福,道:“小女不幸被洪玉成囚于身边,幸得诸位公子相救。”朱光启“哦”了一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冷云裳遂将自己和曾书秋、韩惜落二人,一同闯入摘星楼逼死洪玉成,偶然间遇到了叶柔然之事轻描淡写的述说了一遍。朱光启连连称奇,笑道:“洪玉成这个草包,文也不能,武也不行,挑女人的眼光倒是在行。哈哈,哈哈!”叶柔然听说,俏脸发烫,直从耳根红到脖子。冷云裳听到他的笑声,心下有一丝不快,脸上却不露声色,道:“洪玉成为了一个女人断送了祖宗基业,实为天下人笑柄。”曾书秋插口道:“他任性荒唐对我们一统圣教而言实是幸事一件。宗主文韬武略,成就霸业,真乃是天命攸归!”朱光启大喜,举起酒杯,道:“说得好!为了今日之喜,咱们一齐同饮此杯。”众人纷纷起身,执杯共饮。当夜,众皆大醉,尽兴方散。   韩惜落回到房中,在床上安歇。子夜时分,隐隐约约听见门板上三声轻响,跟着另一处又有三声轻响,似是在回应前者。韩惜落知道是有人在使用暗号接头,心下疑惑:“三更半夜的使用暗号,恁般鬼鬼祟祟,莫非是教中有细作?”起身欺到窗边看时,却见是曾书秋悄悄踱出房来。他心下更是奇怪,决定跟随在后,看看曾书秋到底在搞什么鬼。   曾书秋于路异常小心谨慎,时常环顾四周有没有人跟踪自己。韩惜落离他甚远,连大气也不喘一口,是以连曾书秋也未察觉。   行不多时,只见曾书秋走进城外一座树林。是夜繁星密布,残月如钩,林中风声飒飒,远远望见一个人影在前方等候。韩惜落暗自惊讶:“不知前方那个人影是谁?”便隐身在数丈之外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柏树后,运起内功,使耳力倍加灵敏,凝神倾听。   只听曾书秋向那人说道:“欲成大事,定当行使此计,方可成功,别无他法。”那个人道:“难道就一定要牺牲柔然吗?为何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人语气中充满凄凉惋惜之情。韩惜落吃了一惊,寻思:“怎么此事还和叶姑娘有关?那个人的声音好熟悉。”正自纳罕,忽听那个人道:“韩兄,不用惊讶,出来吧!”韩惜落惊诧万分,暗想自己已经如此小心,竟然还是被对方知觉了。又听那个人道:“是我故意诱你来的。”韩惜落心中一凛,又想:“便出去,看他们在搞什么鬼,又有何妨?”随即转出树后,上前几步。月光之下,看得分明,那人不是冷云裳是谁?韩惜落诧异道:“你们夤夜在此做什么?”   冷云裳道:“我们在此商议一件大事。”韩惜落暗想:“他们两人深夜到此相商,这件事定是非同小可。”问道:“是何大事?”冷云裳道:“夺位。”韩惜落一惊,道:“夺谁之位?”冷云裳却开口淡淡的道:“朱光启的位。”韩惜落一怔,呆在当地,喃喃的道:“宗主之位?”   曾书秋也道:“不错,我们正在筹谋要杀此人。”韩惜落惊道:“冷兄何故要行此大逆之事?”又向曾书秋道:“曾兄,咱们也算是在麒麟宗门下做事,怎可做这等恶行?”   曾书秋却冷笑道:“你有所不知,朱光启绰号‘笑面虎’。我观此人乃是个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人。他为人老谋深算,表面上是让本门弟子协助我们,暗地里却是派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今日我们若不杀他,来日定然要被他所害。”韩惜落道:“宗主看起来和蔼可亲,怎会如此?”冷云裳道:“韩兄言之差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在麒麟宗二十余年,素知他的为人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绝非表面上看上去的一团和气。今番我们立此大功,已经为他所忌。只是我们尚有利用价值,他还未舍得动手除去我们罢了。”韩惜落心下一片惘然,想起齐敬宁、史朝风、司马炽等人所作所为,暗暗叹息:“果然是人心难测。”踌躇良久,才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曾书秋道:“哼!朱老贼虽然心思缜密,阴狠毒辣,武功又深不可测。只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有他的弱点,他有一处致命的死穴。”韩惜落奇道:“死穴?”曾书秋道:“不错,朱光启酷爱女色,女人便是他的死穴。”韩惜落想起今日朱光启在席间见到叶柔然的神情,登时恍然,脱口叫道:“叶姑娘!”   曾书秋笑道:“韩兄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朱光启生性贪淫好色,又刚愎自用。嘿嘿,殊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杀他,须当用到叶姑娘。”韩惜落“嗯”的一声,心下却不以为然:“怎么无缘无故却将叶姑娘牵扯进来。”又听曾书秋道:“要叶姑娘在他身边。一者,是因为枕头上的关节最好打通,她也可在朱光启身边不时吹上几句枕边风。到时朱光启所做所想尽在我们掌握。二乃,女色二字最是磨人,可以消磨他的意志和戒心。三来,在他沉湎酒色之时,定然无暇顾及教务,我们可趁此机会,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四是,他被叶姑娘迷惑,他身边的忠义之士定然要冒死直谏,他那时意乱情迷,如何会听?我们正可以趁机进谗,铲除异己。到时都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便把那些忠臣良将解决了。”   韩惜落这时才忽然想起他当初要叶柔然与他同行,自己还道是他想将叶柔然占为己有。此刻方知原来有此深意,心中倒是把他看得小了,颇觉惭愧。思忖半晌,点了点头,称赞道:“此计确是妙极。只是……只是……”冷云裳接口道:“只是柔然她性子高傲,怎肯委身嫁与朱光启这个老头对吗?”韩惜落听他一语道破,应道:“对。”曾书秋道:“叶柔然早就对冷兄一见倾心,如何瞒得过我的眼睛。只要冷兄你去求恳她,无有不遵。”冷云裳叹了口气,道:“我如何可以辜负她,又如何开得了口?”   曾书秋见他犹豫难断,又道:“你即使无求于她,也是无法和她在一起的……”韩、冷二人心中惊奇,异口同声道:“这却是为何?”曾书秋道:“魔教四大派阀中,我们已占其三。朱光启在麒麟宗的势力却是根深柢固,我们欲要与之抗衡,还须一人的帮助。”冷云裳问道:“是谁?”曾书秋道:“这个人韩兄弟也曾见过。”韩惜落不明所以,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是何人,讪讪地道:“恕在下愚鲁,还请先生明言。”曾书秋道:“这个人正是万毒宫主曲如烟。此女在天南垂虎踞一方,若与她联姻自有说不尽的好处。”   冷云裳心中一凛,道:“先生之意,是要我与曲如烟成婚?”曾书秋道:“正是。和曲如烟联姻不但可得一方势力,而且兵不血刃便可一统魔教,实乃是上上之策。”冷云裳一叠连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曾书秋一再力谏:“为图霸业,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况且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大功告成之后,公子再纳叶姑娘为侧室,一样是喜结连理,有何不可?”冷云裳踌躇不语,思之再三,终于勉强答应下来。曾书秋这才展颜一笑。   韩惜落一阵迷惘,心中思潮澎湃:“天下间要成大事,牺牲在所难免。我若要报仇,是不是此生都与悠悠结缡无望?若要报杀师之仇,就要杀了司马炽,就要牺牲悠悠吗?”想到悠悠,他不禁胸口一阵酸楚。   曾书秋向韩惜落叮咛道:“韩兄弟,今晚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冷公子三人知道。切不可向外人透露片言只字,即便是熊百川、柴羽、杨凡亦不可提及。”韩惜落答道:“我定然不会吐露片言,权作不知。”三人商议已了,各自回到房中安歇。   次日一早,曾书秋拜见朱光启,禀说道冷云裳愿意迎娶曲如烟,又说联姻后,即可兵不血刃一统圣教,从此在圣教之中再无敌手。朱光启听说,当真是喜从天降,不过他喜的并不是一统圣教,而是冷云裳对叶柔然无意。他早已对叶柔然一见倾心,只不过看见冷云裳与叶柔然之间神色亲昵,怀疑二人彼此爱慕。此时此刻正在绞尽脑汁想要拆散二人,将叶柔然占为己有。想不到突然听说冷云裳要娶其他女子,那自是再好不过,立时同意。笑吟吟的道:“裳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我向来视他如己出,爱护有加。此乃是人伦大事,马虎不得。”当下以宗主之尊亲自写下一纸文书,命人带了许多聘礼,金珠美玉数以万计,迤逦往云南出发求亲。   另一方面,冷云裳劝说叶柔然依附朱光启,叶柔然哪里肯依?只说宁死不从,日夜在房里吞声饮泣,珠泪偷弹。心心念念只想与冷云裳白头偕老,埋怨他薄情寡恩。冷云裳只是默不作声,无言以第二十回测字(1)   岁月如流,光阴似箭,不觉秋尽冬来。是夜,月冷星稀,风高云暗。一个孩童正在大名府一条狭窄的陋巷中摆档占卜,身旁竖着一个根木棒,挑着个纸招,上写着:“讲天谈命,趋吉避凶”。口中念着八句道:“李广射虎却无封,冯唐经略并不遇。范丹贫穷石崇富,甘罗早发子牙迟。富贵贫贱命不同,腾达落难运无常。若问时运怎未至,原来命中有定时。”   冬风呼呼吹来,风声飒飒,落叶片片,一个人仿佛迎着风、踏着叶,飘然步入这陋巷之中。那个人一袭白衣胜雪,气度雍容,正是冷云裳。   只听那孩童又道:“非是在下夸口,吾能知生知死,知因知果。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算上一卦?”   冷云裳淡淡一笑,上前施礼,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十年前,我偶然在这里遇到你,想不到今日又在这里遇到你。”那孩童答礼道:“非是偶然,实则必然。我在这里等你久矣。”   冷云裳“哦”的一声惊噫,坐到那个孩童摊前,道:“十年前,你曾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是武定祸乱,文致太平,最上可为太平天子,最下亦得五霸诸侯。还不吝赠我逆乾坤神功,在下感激无已。”   那孩童道:“这门神功尚有一劫,你还未过。对你而言是福是祸尚难预料,所以你也不必谢我。”冷云裳微笑道:“此话先生当日便已告诫过,在下自愿习练,无怨无悔。今日我只想请先生帮我再算一卦。”那孩童叹了口气,道:“我若猜的不错,你想测姻缘是吗?”冷云裳心中一怔,道:“先生果然未卜先知,我想测的正是姻缘。”那孩童干笑一声,道:“你且说一字,我代你一测。”冷云裳微一沉吟,说道:“葉!”   那孩童提起一支象管笔,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在纸上写下一个“葉”字,详加剖析:“这个‘葉’字拆分开来即是‘草’、‘世’、‘木’三字。”说着摇了摇头,叹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枯荣自有天定。一切只能顺其自然,半点强求不得。你与她因缘已到,只是这个机会一晃即逝,须当好好珍惜才是。好似那草木到了春日便会生根发芽,至秋便会枯萎飘零。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便不再来。”冷云裳惊道:“若是错过,便不可挽回?”那孩童道:“不可挽回,所以你要切记,抓住这次机缘,莫要等到白了头才追悔莫及呀!”冷云裳听罢,并不答话,思量半晌,似是在咀嚼话中含意。   那孩童略行收拾,站起身来便欲离开。冷云裳坐起身,忙问道:“易先生,你要去哪?”那孩童用手指按住嘴唇,轻声道:“嘘,小声些。我现在叫做易小星啦,不要张扬。”冷云裳躬身道:“是。”   易小星称扬道:“冷公子聪明绝顶,竟然早猜到了我的身份。”冷云裳道:“本来我也是不知,只是偶然听杨凡说起当日在云梦泽,先生是在朔月之夜方才现身。这逆乾坤神功的弊病,便是修炼之人身体会发生变化,只有在朔月之夜才能恢复本尊。又见先生过了十年,身体并无变化,因此上方才猜着。”易小星道:“冷公子聪明之极,不枉老夫当日将此神功赠与了你。”   冷云裳拜伏在地,道:“若不是先生告知在下身世,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又得神功馈赠。在下铭心镂骨,不能补报。”易小星扶起他道:“请起,请起。”   原来冷家有一柄世传神兵,叫做“水琉璃”。武林中各门各派觊觎此剑久矣,趁冷云裳的父亲早死,不论正教还是邪派,都欺他家孤儿寡母,正教说他冷家勾结魔教,要替天行道,邪教倒也磊落坦荡,明说要抢。   两边人马同时闯入冷家,将其上下一百余口,诛戮殆尽,混乱之中“水琉璃”不知去向。其中一名麒麟宗门下弟子掳掠来一名刚出生的婴孩。朱光启原本想斩草除根,把这个孩子活活摔死。幸得易先生经过此处,开言解救,说道此子乃大富大贵之人,杀不得。若欲图天下,必须留得此子在身边相助。朱光启素来相信这些方外之士的话,这才勉强留下这个孩子,悉心栽培,只是一直找人暗中监视,多加防备。这个孩子便是冷云裳。谁想冷云裳长大后,愈发聪明伶俐,甚得朱光启宠爱。朱光启只道他并不知情,年长月久便也不再多加疑忌。   直到十年前的一天,冷云裳在这条陋巷遇见了易小星。易小星方才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又赠给了他逆乾坤神功,嘱咐道:“此神功威力无穷,你修习之后,定可报仇雪恨。”冷云裳起初兀自不信,暗中调查后,果然发现些端倪。只是实力不足,忌惮朱光启了得。这才默默隐忍,伺机报仇。   易小星向冷云裳辞行,冷云裳苦留不住。正劝说间,却见天空中彤云低垂,朔风凛冽,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顷刻间银铺世界,玉碾乾坤。好雪!但见:   彤云密布,惨雾重浸。粉塑千林,须臾四野难分路;银装万里,顷刻青山不见痕。扯絮挦棉,填平吴楚江水;梨花乱舞,压倒宇宙楼台。纷纷扬扬剪鹅毛,飘飘洒洒削碎玉,团团滚滚随风势,层层叠叠迷道路。孤舟渔叟,独钓漫漫寒江雪;踽行游子,领悟冷冷人世情。恰似战退玉龙三百万,果如败鳞残甲满天飞。   易小星只道:“我要去云游四海,寻访有缘之人了”说着,已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乱琼碎玉,走出里许,口中唱道:“才疏学浅,少年登科;满腹经纶,白首不第。非是汝无能,只是时未至,此乃时也、命也、运也。汉王无赖,坐拥万里山河;霸王英雄,难免乌江自刎。非是有才居上位,无能安下品,此乃时也、命也、运也。”话声越说越轻,人也越行越远,到得后来几句便几不可闻。   冷云裳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夜中,口中自言自语道:“时也、命也、运也……”只觉此刻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内心无比凄凉寂寞。   过了数日,曾书秋忽向冷云裳道:“我须要去杭州走一遭。”冷云裳道:“先生为何去?”曾书秋道:“欲成大业,还须一人相助。”冷云裳问道:“先生所说却是何人?”曾书秋冷笑道:“此人乃司马炽手下一员大将,石玉祥是也!”   那石玉祥修炼了一门魔功,施展武艺时,额上会有一只妖眼,故人称“倒戈华光”。   冷云裳道:“我也曾闻此人,绰号‘倒戈华光’。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人品却糟糕之极。先生可知他这绰号的由来?”曾书秋呵呵一笑,道:“如何不知?当年他曾是麒麟宗门下之人,却背反朱光启,转而投靠别派。后又被司马炽游说,背反恩主,又去投靠司马氏。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三姓家奴。”冷云裳愕然道:“此人如此不堪,怎生利用?却不被反咬一口?”曾书秋答道:“我正是看中他的人品卑劣,方才能成大事。他善反主,怎不会反司马炽?”冷云裳方才恍然,道:“先生要利用他,倒戈一击?”   曾书秋道:“不错,石玉祥生性反复无常,喜欢跟谁反谁。又最是贪图富贵,我正是要借这性子,令他反戈。”冷云裳听说大喜,道:“先生打算怎么做?”曾书秋嘻嘻一笑,道:“我明日便动身起行。冷兄只须静候佳音。”冷云裳也不多问,欢喜道:“好,我便在此等先生好消息。”当晚曾书秋回房略行收拾,便安歇了。   次日平明,曾书秋起身洗漱,吃过早饭,一改书生打扮,劲装结束,倒遮掩起了几分文弱之气。一人径往杭州而来。   原来司马炽亦知石玉祥反复无常,兀自放心不下,所以将他远调杭州。   数日之后,曾书秋到了杭州,只见这南国风光最是旖旎,才子佳人多不胜数。他于路打听得知这石玉祥性子贪婪,平日里吃的是酒,赌的是钱,嫖的是娼。在西湖边上开了一间赌坊,名唤“千金坊”。于是便探明路径寻到西湖。此时正值隆冬大雪,看那西湖却与春日里大不相同,怎生美景:   朔风凛凛,瑞雪霏霏。二三片雪落湖面,七八株梅浮暗香。柳絮漫桥,梨花盖舍。须臾积粉,舞榭亭台如银砌;顷刻堆琼,孤山断桥似玉团。古道钱塘春色好,我言冬日胜春朝。   曾书秋一头赞叹,一头找到赌坊。踏进大门,只见坊内有四五十张桌子,那些赌徒东一堆,西一簇的围挤在一起,吆五喝六的掷骰赌钱。   赌输的,倾家荡产,卖儿鬻女,还图翻本,废事业,忘寝食,到头来还是一个输字;赌赢的,摇摇摆摆,意气洋洋,挥金如土,吃酒肉,**妓,只道这钱不是自己的。   曾书秋四下里看了一遭,并不见有人额上有妖眼,寻思那厮并不在。便走到一张赌桌前,取出一定十两重的大银,往桌上一丢。那掷骰的瞅了一眼曾书秋,并不说话,继续掷色与他对博。   曾书秋却在鬼哭林中与谢运相处日久,闲来无事,便从他那里学来一套精湛赌术,暗中下手作弊。端的百战百胜,几十局下来,早惊动了周围赌众,都抢过来看,一时间惊叫声、赞叹声、称奇声不绝。惊得那掷色的汗如雨下,吩咐旁人报入后堂。   不移时,后堂中走出一个人来,怎生模样?但见:须如钢刷,声若铜钟,虎躯熊腰体彪形,额上细缝藏妖眼。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曾书秋一眼,道:“兀那小儿,怎胆敢来你爷爷这里闹事?”曾书秋暗自思忖:“看这人额上妖眼,想必便是石玉祥了。”淡淡的道:“我在这边好端端的赌钱,如何闹事了?”石玉祥怒道:“你若不暗耍什么手段,如何能连赢这么多把?”曾书秋笑道:“在下也不知今日撞了什么好运。”众人起哄问道:“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快说来与我们听听。”石玉祥瞪视众人,众人便不敢再作声。喝道:“一派胡言。”曾书秋道:“你打开门做生意,哪有只许人输钱,不许人赢钱的道理?”石玉祥顿口无言,又道:“好!老夫且看看你是真好运假好运,我来和你掷一回。”曾书秋佯装惊恐,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你若嫌我赢得多了,我这便回去,换个地方赌便是。”说罢,抽身便走。马玉祥左右之人慌忙阻拦。马玉祥见他胆怯,寻思:“这人胆子忒小,不像是敢耍诈的人。兴许真是他今天走运也不一定。”随即说道:“你若能赢我,我便信你是运气好,不但赔你双倍,还放你安然离开。若想就这样走,我便当你先前是耍诈作弊。要走也行,只不过须留下银子,还有一只手掌,你想留左手,还是留右手,你可要自己考虑清楚啊。”曾书秋失惊道:“你们这也忒欺负人了,这钱明明是你们输与我的。如何却要我再与你赌,天下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事,你这不是明抢是什么?”石玉祥得意道:“正是明抢,又待如何?”曾书秋只得佯装无奈,与他对掷。   石玉祥脱剥下上衣,将两只衣袖拽扎腰间,露出雪练也似的一身白肉。绰起三枚色子,摇了一阵。曾书秋捋袖叉腰道:“若是输了可不要反悔。”也掷了三枚色子,果是赢了石玉祥。旁观赌客惊奇不已,起哄道:“果然是走了好运啊!”   石玉祥羞红了脸,喝道:“你这厮定是使诈!咱们再来过。”曾书秋要走,哪里肯依?被他缠着再赌,推脱不过,又掷了几十盘,石玉祥输了个罄尽。曾书秋问他讨要钱钞,石玉祥恼羞成怒,詈骂道:“你这驴牛射出来的贼王八,也不知使了何种妖法,骗了我这许多银两。”提起拳头便往曾书秋劈脸打来。曾书秋道:“你忒也输不起。”也拽开拳脚,一脚踢翻赌桌,却被石玉祥只一拳打做粉碎。众赌客惊得呆了,叫嚷着逃窜出第二十回测字(2)   二人拳脚相向,脚尖拳头似雨点般打来,顷刻间拆了三十余招,直从赌坊打到街心。那石玉祥手下的人见他渐感不支,忙去后堂取过他的兵刃,抛掷给他。   石玉祥翻身一跃,凌空接过一把三尖两刃八环刀,额上妖眼张开,双臂立即似有千百斤的气力,喝道:“瓶儿罐儿,也有两只耳朵。你须闻得我石玉祥的大名!”一面说,一面拿着刀横扫直劈。一连攻了七八招,刀法门户严谨,开阖有度,每一刀劈来都有泰山压顶之势。曾书秋平时最爱和人斗嘴争辩,只可惜此时手无寸铁,被逼得窜高伏低,左闪右避,口中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无暇开口。恶斗良久,颇觉力怯。   那石玉祥手下有张龙、张虎、张豹三个兄弟,号称“钱塘三杰”。此刻见曾书秋处于下风,想要趁势立功,三人拔出钢刀一齐抢上,将曾书秋团团围住。   曾书秋身在垓心,力斗四人,心中叫苦:“糟糕!想不到他这妖眼如此厉害,我今日莫不是要葬身于此?”眼见曾书秋命在顷刻,猛可里有四支狼牙箭飞来。曾书秋心头一喜,知是救兵到了。那石玉祥举刀拨过箭矢,张龙、张虎也闪身避过,张豹却躲不迭,肩头着箭。那放箭之人正是柴羽。只见他大吼一声:“休伤曾先生!”手持一条长枪,飞身下马。   原来柴羽得知曾书秋独自前往杭州,诚恐有失,这才星夜驰骋赶来杭州。果见曾书秋遇险,提枪来迎石玉祥。石玉祥叫道:“找死!”这场大战真是地动山摇,好杀也:   他道他为首,我道我夺魁。一个是架海金梁,一个是擎天玉柱。只见两家发狠齐斗勇,不知哪个刚强哪个柔。舞枪的刺透霄汉,挥刀的劈开混沌。这个是哪吒转世,三头六臂显神通;那个是华光降生,一只妖眼逞手段。一个枪尖吐火焰,一个刀上迸寒光。枪来刀架,直奔咽喉钻心坎;刀去枪迎,不离腮边过顶门。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两人大战百余合,难分胜败。那边厢,曾书秋以一敌三,没了石玉祥这个大敌,张豹又受伤了,形势陡然逆转。四人怎生相斗:   钱塘有三雄,张氏龙、虎、豹。龙飞舞,虎咆哮,豹疯狂。那三雄,六条臂膊纵横,齐来拿探花郎;这探花,两根手指点戳,封穴手法非常。三把钢刀贴面飞,二指相迎浑不怕,前遮后挡运机谋,拔下龙角擒虎豹。   斗到间深里,曾书秋寻到三人破绽,二指疾出,点倒三人。可怜钱塘三杰做了半世爪牙谋富贵,化作南柯一梦人。曾书秋摆脱这三人纠缠,便来助战柴羽。那石玉祥武功虽高,却也挡不住二人夹攻。再斗三十余合,终是抵敌不住,被柴羽觑见破绽,一枪搠在腿股之上,倒在地上。曾书秋再加一指封住要穴,动弹不得。   那石玉祥是个没骨鲠的人,跪倒在地,口中连呼:“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小人的那些钱都不要了,都不要了。”曾书秋问道:“真个不要?”石玉祥陪笑道:“英雄说哪里话,英雄如此了得,那些银子都是小人我心甘情愿孝敬您的。”柴羽心中鄙夷:“这人武功奇高,怎么死到临头恁般嘴脸?”曾书秋道:“要饶你倒也可以。”石玉祥听说可以饶他性命,不住磕头,道:“只须留得小人性命,英雄有甚事尽管吩咐,小人无有不遵。”曾书秋冷冷一笑,道:“只须你再次归顺我们圣教即可。”石玉祥吃了一惊,寻思:“原来他们是魔教中人,不知找我何事。”又听曾书秋道:“我乃是麒麟宗曾书秋。自古道:‘朝廷不用饿兵’,你放心,圣教财雄势大,你若替圣教做事亏待不了你。对你有三大好处:其一,你赌输的钱,不但可以不用归还,日后还有数不尽的金银相送。其二,你应该知道司马炽一直对你存有戒心,所以才把你分派到此,我圣教唯才是举,我定当重用你。其三,司马炽日后必不留你,你投托圣教方得保全性命。”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我教截获的一通密函,你自己看吧。”石玉祥接过,抽出信笺,看了一回,信上写:“司马吾兄:昔日吾兄将石玉祥留为己用,余思之再三,仍期期以为不可。石玉祥虽然武功卓绝,却是个奸邪小人,反复无常,实为祸胎,不能久留,须当早日除去此患。”   石玉祥认得信上字迹,正是吴子玉所写。那吴子玉却是司马炽的结拜兄弟,和司马炽有过命的交情,因为年少时曾经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大虫,是以人都他唤做“伏虎天王”。石玉祥大惊失色,口里叫道:“姓吴的老贼,欺人太甚!不瞒先生说,我本来便在麒麟宗门下,只是往日与朱光启颇有嫌隙,这才投托别派。今日幸得先生垂青,又能重返圣教,实乃天幸!吾当誓死追随圣教,忠心不二。”他本是个反复小人,前边对曾书秋的利诱,本已有三分心动。又看到那通吴子玉要除去自己的密函,反意更是坚定。你道怎会有那通密函?原来曾书秋最善仿人笔迹,观阅吴子玉书信后,自己临摹仿造,便连石玉祥也难分真伪,看后深信不疑。   曾书秋见他入彀,喜孜孜的道:“自古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石兄慧眼识主,甚为明智。”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火红色的丹药。石玉祥看了一眼,失声道:“这……这是蚀筋腐骨丸?”曾书秋把丹药递到他面前,道:“正是,你若真心投诚,就吃了它。”石玉祥知道这是麒麟宗的秘药,厉害非常。服食之后,每个月便须服食一种解药。若期间断药,全身犹如万虫咬啮,疯狂而死,惨不堪言。无奈现在若不投诚,不免立刻送了这条性命,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石玉祥别无选择,说道:“属下服食先生灵丹妙药之后,定当忠心圣教,永无二心。”一把接过,咕嘟一声,吞入腹中。曾书秋道:“很好,很好。”又许他日后富贵,说道:“我要你做的,唯‘进谗’二字。你平日里只须进些谗言,当机力为撺掇。我日后自会吩咐你怎么做。”石玉祥只能喏喏答允。曾书秋遂与柴羽回麒麟宗去了,往后只与石玉祥用书信秘密往来。   话说柴羽、曾书秋在路上行了三日,路径宿州。此时日近黄昏,望见远处红光亘天,两人赶到看时,却见是一座大宅冲天火起,镇上百姓鸣锣响鼓,呼兄唤弟赶来救火。大街上立着一人,正自仰天长笑,却是熊百川。两人对望了一眼,,均感奇怪,走上前来问道:“熊大哥,你怎生在这儿?”熊百川见了二人,道:“说来话长。”当下三人一头走,一头说,熊百川竟说出一段奇事来:   一夜,熊百川兴起多饮了几杯,他平日酒量甚佳,不知为何那日却有些醉了,便回房躺在床上眼皮渐渐合拢,睡着了。他睡得正酣,却忽听见一阵雷鸣,便睁开眼来,跑出门外去看,却见有一条苍龙飞将过来,在半空十余丈处,张牙舞爪,盘旋不已,须臾,便向南飞去。   熊百川只惊得目瞪口呆,口里大叫:“啊呀!原来那声音不是响雷却是龙吟,这世上竟然真个有龙,却让我撞见了。它往南方飞去,定有蹊跷,我且跟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转身回房取过鬼王斧,跑出房来。霎时脸露难色,思忖:“这龙在天上飞,我只有两条腿,却怎生追它得上?”正愁闷间,忽见天边飞来一匹玉马,怎生雄骏:   鬃分玉条,尾扫婵娟。说什么踢雪乌骓,赛过了白玉龙媒。千金市骨,万里追风。啸月体如雪,蹄迸四点寒星;乘风奔入云,飞升一块玉团。真乃南山白额虎,疑似北海玉麒麟。   那玉马停在熊百川面前,长嘶一声,熊百川拇指一翘,赞道:“好马!”跨上马背,双腿在马肚上用力一夹,那玉马一声长嘶,四蹄腾云,竟飞身而起,载着熊百川奔入云端。   那玉马跑得甚快,才一顿饭时分,便追上了前面那条苍龙。熊百川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张大了口,惊奇不已。怎生在那云间驰骋:   白云霭霭,月光澄澄。   前头龙吟,身下马嘶。   须臾过山,顷刻跨海。   疑是梦境,却似真实。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那苍龙引了玉马到了一处大宅中,忽化作一团白雾不见了,熊百川翻身下马要来看个究竟,那玉马却也化作一滩冰水,打湿了一地。   他惊讶不已,心道:“也不知这苍龙引我到这里来是何意思。”四下里一看,却是身处一间大屋门前。他也不多想,推门而入,却见一人。那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突然见到有人闯入,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我府上!”熊百川拍胸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熊百川的便是!”那人听罢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可知我是谁?”熊百川奇道:“你却是何人?”那人道:“死到临头,也须教你死个明白,我便是‘伏虎天王’吴子玉。”有首诗单道那吴子玉的厉害:   炯炯金睛耀太阳,生来英雄不可当。   武功奇异人罕及,少年打死兽中王。   豪气冲天射斗牛,天王威武手段强。   不为架海黄金柱,定作擎天碧玉梁。   熊百川蓦地惊觉:“苦也!我怎么到了吴子玉府上?”随即拔出双斧,高声道:“谁生谁死,尚未可知。你手中却无兵器,快快去取,再来受死。”吴子玉睁着眼道:“你倒也算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当下执一条虎眼竹节钢鞭在手,说道:“倚多为胜的不算好汉,咱们一对一,见个生死。等你死后,本天王一定将你风光厚葬。”说着举起钢鞭,“呼”的一声,打将过来。熊百川忙举斧来格,两般兵器,甫一相交,“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响彻云霄,震得烛台上的灯火乱晃,两人各自心惊对方的膂力。   熊百川笑道:“你的气力倒也不小,竟然和我有的一拼。”说罢,又是一斧劈去。吴子玉将身一侧,避过了那斧,说道:“哼,你还未见我的本事。”熊百川砍了空,却将那烛台劈到了,那烛火燃起了绣帘,一条火焰直往上蹿。吴子玉就势里猛一鞭打向熊百川顶门,这一鞭附上了无俦内劲,熊百川若是中着,势必天灵俱碎,脑浆迸流。熊百川也将身子往右一侧,躲过了这一鞭。左手一斧,削向他的腰间,这一斧吴子玉倘若中着,势必被拦腰截断,肚破肠流,还好他眼明手快,将钢鞭一横,格开了这一下。   两人斧往鞭来,每次兵刃交加,都擦得火星四射,耀眼生花。堪堪二十余合一过,两人都被对方千百的气力逼得大气都不能喘一口。此时,府内已经火势大起,烧得四处烈焰升腾,火舌乱舞,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两人就在这火海中放对,但见:   一双鬼王斧,一条虎眼鞭。斧和鞭,左右交加。斧起如虎爪龙牙,鞭落似龙筋虎尾。正是赵元帅遇着巨灵神,疑似尉迟恭大战李存孝。烟滚滚,火腾腾,举火烧天;雄赳赳,恶狠狠,搏命厮杀。煞神斧法神通,天王钢鞭有道。   熊百川武功不如他,到百余合后,渐感力怯。斗到间深里,吴子玉抡起钢鞭,着头一下,熊百川百忙之中,举斧相格,震得满身发麻,摔在地上。也是熊百川命不该绝,眼见吴子玉再来一鞭,他势必抵敌不住。吴子玉见要得手,暴雷也似大吼一声,只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扑簌簌而落,刚要举手再加一鞭。却因那火势太大,烧得那房梁塌将下来。说也凑巧,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端不正,正砸在他的手腕上。吴子玉吃痛,“啊”的一声大叫,钢鞭脱手。熊百川见状,抡起一斧,“咯嚓”一声,吴子玉的一颗人头已飞出数丈。   他刚自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忽听得四周房梁塌下,这才逃出屋来。看着屋前火光四起,恍如隔世,心想:“看来真是上天庇佑,我命不该绝。”甚是得意,所以发笑。   柴羽与曾书秋听闻此言,惊得矫舌不下,但他们素知熊百川生性淳朴,绝不会说谎作假,都道:“还好苍天护佑,才留的你一条性命,不然怎生是好?”熊百川点头道:“是,是。”   曾书秋肚里沉吟半晌,问道:“你那日喝醉是几月几日?”熊百川道:“就是昨日,一月十日。”柴羽惊道:“今日已是一月二十六日,你已经醉了半月之久。”熊百川不肯信,争道:“怎么可能?我确实是昨日做梦,乘着天马到此,却怎过了半月?”柴羽十分惊异,曾书秋却不作声。三人一齐回大名府去了。   曾书秋回到麒麟宗后,在树林中向冷云裳、韩惜落道:“我怀疑朱光启用迷药配以摄魂术,企图让熊百川去吴子玉府上送死。”两人大惊,忙问原委。曾书秋遂将熊百川梦见苍龙玉马,误入吴子玉府上的事,述说了一遍。   冷云裳道:“不会有错,这应该就是他所使的独门秘术在作怪。”韩惜落嗟叹道:“朱光启这老贼想要双方两败俱伤,从中渔利,忒毒也!”曾书秋点头道:“事不宜迟,冷兄,你须快些说服叶姑娘,让她依附朱光启,使他无暇顾及他事。不然只怕熊大哥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冷云裳道:“嗯。”心中愁闷却不能第二十一回大婚   捻指间,两月过去,来人回报万毒宫主曲如烟已答允了这门亲事。说是明年初春来大名府与冷云裳完婚。叶柔然听说后,只把那无穷眼泪往肚里咽。冷云裳心下亦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这段时间,韩惜落、熊百川、柴羽、杨凡、曾书秋带领麒麟宗教众南征北讨,将魔教中大大小小的门派,一一吞并收纳,好生兴旺。   冷云裳向叶柔然和盘托出自己身世,只说这是事出无奈,望她能相助自己一臂之力,以报灭门之仇。又说了朱光启用迷药配以摄魂术,想让熊百川去吴子玉府上送死一事,时刻稍长,他们都不免惨遭毒手,望她以大局为重。叶柔然心中苦涩道:“想不到我最后仍然逃不出沦为男人工具的命运。罢,罢,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争得过天命。”想到这里心如死灰一般,含着泪勉强答应。   朱光启原配早死,虽然妻妾成群,却并无一个中意的。忽闻叶柔然答允委身于他,当真是欢天喜地,择良辰吉日纳为侧室,果然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渐渐疏离教务。   次年初春,正值日暖风和,草长莺飞时节,择吉日三月十五日,备办筵宴。是日,麒麟宗张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四处鼓乐喧天,异香扑鼻,正是冷云裳和曲如烟成亲的大好日子。   圣教中上上下下无不欢喜。众多宾客纷至沓来,送礼道贺,相互寒暄数句,叙谈旧事,好不热闹。正说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抱着一具七弦瑶琴走进大厅。众贺客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却是叶柔然前来道喜。   众贺客一见之下,无不赞叹天下间有如此美貌,端的是美人如玉,天仙一般的人物。叶柔然对众人的赞美之声恍若未闻,径直向冷云裳走去,施礼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祝愿你和新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冷云裳抱拳答礼,心中却是苦涩难当。叶柔然转向朱光启道:“冷公子与曲姑娘实是佳偶天成。我想弹奏一曲,祝贺一下这对新人,不知可否?”朱光启心下不悦,但若不允不免显得小器,只有强作欢颜道:“这个自然最好不过,裳儿得此如花美眷,今后定当幸福美满。若能再得你雅奏祝贺,实是锦上添花。”   叶柔然放下瑶琴,坐在案前轻轻拨动琴弦,所奏音韵欢快灵动,极是悦耳动听。众贺客如聆仙乐,早已听得心醉神驰。叶柔然却无意间脸上流露出一丝悲苦之色,只是这种神情一闪即逝,没有人留意到罢了。这曲子曲调欢快愉悦,但所奏之人的心境却是难以掩藏,欢快的曲调下却是一颗悲凉凄绝的心,这瞒得过在场所有人,却唯独瞒不过冷云裳。   冷云裳心肠一软,险些抛下一切,便欲带着叶柔然逃离此地,从此两人浪迹天涯,再也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低声道:“天下不如意事,恒十居七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苦心经营多时,还差一步便大功告成,不可功亏一篑。”说话之人,却是曾书秋。这番话对冷云裳犹如当头棒喝,他心道:“冷云裳啊冷云裳,你怎么恁般没用。险些因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误了大事。”随即狠下心肠,不再理会什么曲乐音韵,什么儿女私情。叶柔然起初还见他眼神中有一丝恍惚,直到后来又变得刚毅,心中叹道:“我真傻,他素有大志,又有血海深仇未报,怎会随我而去?”   正聆仙乐间,蓦地里厅外号炮连声鸣响,众人知是吉时已界,都纷纷走出厅外,欲要一睹新娘子的风采。曲如烟排场之大,委实罕闻罕有。前有百骑金鞍骏马,另有百名侍卫手举迎亲牌匾,中有六十四抬大红花轿,后有百对轻纱侍女。沿途放炮、放铳,吹吹打打。众人见后暗讽:“好大的排场,宁不知皇帝出殡也不过用六十四抬大轿乎?”   轿帷掀起,众人眼中陡然一亮,只见曲如烟头戴玲珑飞凤冠,身着七宝红锦袍,足穿朝霞珍珠履。衣着之华丽,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下她袅袅娜娜,娉娉婷婷步入大厅,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叫道:“一拜天地!”冷云裳与曲如烟跪在红毡毯上,拜了一拜。赞礼生再叫:“二拜高堂!”二人再拜朱光启。只见朱光启大喜,满脸堆欢。再叫:“夫妻对拜!”二人对施一礼。叶柔然在旁看了,忍耐不住,慌忙转过身去,滴下泪来,一个人悄声离去。   送入洞房时,众贺客欢声雷动。二人正转入后堂,只听人丛中一个细微的声音道:“新娘固然漂亮,我看却也美不过刚刚那位弹琴的姑娘。”曲如烟素来自负美貌,听闻有别的女子胜过了自己,心下极是不快,暗咬银牙,进屋去了。   当夜人人执盏擎杯来劝冷云裳。众人都道:“今乃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此后夫妻恩爱,如鱼似水,如胶似漆。恁般喜庆,怎能不多饮几杯?”冷云裳推脱不过,只被灌得酩酊大醉,步履蹒跚地摸入房间。   房中灯烛辉煌,芬芳馥郁,冷云裳揭起曲如烟的红头巾。曲如烟原本就容貌甚美,红烛照映之下愈发显得冰肌玉骨,粉面樱唇,娇艳不可方物。冷云裳眼中竟模模糊糊幻出了叶柔然的容貌,失口叫道:“柔然……柔然……是我有负于你。”一把抱住了曲如烟,又道:“别离开我,我们放下一切,远走高飞。从此以鼓瑟弹筝为乐,做一对平凡夫妻,你说好不好……”这番话说的曲如烟妒火中烧,醋海翻腾,挣开冷云裳的怀抱。心中直欲将叶柔然大卸八块,方解心头之恨。   洞房花烛,良宵佳夜,冷云裳却是和衣而卧,齁齁睡死。曲如烟虽生性歹毒,但见冷云裳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俊美郎君,心中倒也有三分喜欢,不忍加害,更不想新婚不久即便守寡。反而迁怒于叶柔然,心下暗自盘算怎么除去这个小贱人。有诗为证: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   自此以后,叶柔然与冷云裳形同陌路,在府上相遇也不过颔首施礼。冷云裳和曲如烟本该是新婚燕尔,恩爱有加,无奈两人却性情不投,感情不和。好在冷云裳与她成婚后,自己的势力更加牢固,万毒宫部署全凭他一人发号施令,所以对曲如烟种种无礼要求都是虚与委蛇,极力容忍。朱光启则沉沦于温柔乡,疏于教务,一月之中往往有一十五日不见其人。   如此数月,倒也相安无事。一日,石玉祥呈上书信与司马炽,信上说:“麒麟宗势大,灭星宿、逐鹿二派,又与万毒宫联姻,大有一统魔教之势。若不早日铲除,恐后日难以制伏。须当集结正派同道,合力诛戮围剿,石某不才,愿打头阵。”司马炽见麒麟宗日渐势大,甚是忧闷,也早有心将他们围剿除去,听石玉祥所说正合心意。当下命人写下书函发往正教诸派。   再过数十日,却说麒麟宗堂上正在商议教务,朱光启却不在大位,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一切教务都有冷云裳、曾书秋暂时掌管。忽见一名弟子慌忙上前禀说道:“司马炽率领六大派弟子围攻圣教,妄图倾正教全力将我教连根拔起。”   韩惜落一听拍案而起,叫道:“司马炽,我不来找你,你自己却送上门来,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曾书秋道:“该来的总会来,司马炽见我们一统圣教,势力越做越大,终不能坐视不理。”   柴羽道:“只是正教人多势众,高手如云。我们倾尽全教之力,未知可否一战。”   熊百川叫道:“柴兄弟,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怕他个鸟!他们若是来了,须教他们常常老子一双大斧的滋味。砍他个十七八段的。”众人听了都笑。   曾书秋微笑道:“以少胜多,以寡敌众,殊不足奇。当年赤壁一战,周都督火烧连环船,以五万人马破曹贼二十万。淝水一战,谢玄又以八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纵他有百万之众,吾亦应对之法,何足惧哉?”   柴羽喜道:“曾探花这般成竹在胸是否已有应对之策?”曾书秋道:“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夫战而面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只要咱们准备充足,不愁不能克敌制胜。”熊百川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急道:“老熊我不爱听你文绉绉的虚文,有何良策?快说,快说!”曾书秋听孙子兵法到他口中变成了无用虚文,不禁莞尔,道:“这个山人自有妙计。我要多准备几日。到临敌那天,你只顾杀敌便是。”询问多时,曾书秋只推说时机未到,时机一到自会告知。众人都大感奇怪,大敌将至,人人心下都是惴惴不安,唯独他依旧泰然自若。不过众人都知道他向来奇计百出,算无遗策,之所以不明言自然有他的道理,也不多问。   是夜狂风大作,浓云泼墨,城外林中隐隐有三个身影,正在树荫浓处,商议拒敌之策,却是韩惜落、冷云裳、曾书秋三人。   韩惜落道:“曾先生到底有何计策,不妨明言。”曾书秋缓缓说道:“白天门内耳目众多,不便直言。此计非同小可,还须韩兄弟你鼎力相助,方成大事。”韩惜落躬身道:“先生尽管直言,无有不遵。”曾书秋正色道:“据探子回报,按六大派进程,应该将于五日后围剿圣教。吾夜观天象,这五日都将是风雨大至。咱们可用水攻,水淹大名!嘿嘿,自古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正是冷兄你暗中训练的三百死士,大显奇能的时候。”   韩惜落听到“三百死士”这四个字,心中一震,却似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颤声问道:“什……什么三百死士?”冷云裳道:“事到如今,我也无须瞒你。我暗中训练的这三百名死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万中无一的剑客。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无一不能以一当十,且忠心不二,只听令于我一人。”   韩惜落听说之后,脑中瞬间犹如雷轰电发,一阵晕眩,喃喃道:“三百……三百死士……三百个人……”心中想道:“那日听悠悠所说,在云梦泽杀死数千群豪的黑衣人也有二三百人,难道……难道就是那些人”突然问道:“那日在云梦泽杀死群豪的黑衣人是你派来的,是也不是?”冷云裳沉默片刻,随即答道:“不错,他们都是被我派去的三百名死士杀光的。”韩惜落倒退了两步,厉声斥责道:“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   冷云裳沉吟片刻,这才将自己身世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道:“当日杀死我全家的,这些门派中人没少参与。我报此大仇,何错之有?”韩惜落道:“可正派邪教杀你全家的时候,他们还尚未出世。所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他们先辈所做恶行,你却找这些无辜后生报仇,手段未免残毒,他们也死得未免冤枉。”冷云裳恨恨的道:“他们无辜,难道我的家人就不无辜吗?这些人留之有害,除之无益,死不足惜。哼,况且铲除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不济,不拿来试炼死士,却有何用?”韩惜落惶怖不已,想道:“看来他为了复仇,筹谋已久,暗中训练这三百死士为己效力,却将人命视作草芥。”随即气愤愤的道:“饶他们不济,却有何罪?不过是加入了害死你全家的门派而已,并未行凶作恶。你怎可随意杀伤人命?此行有违天和,徒增罪业而已。”   冷云裳道:“自古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区区几条人命算得了什么?”韩惜落怒目圆睁,瞪视着他,喝道:“上千条无辜性命,你却只说区区几条人命而已?”曾书秋见他们两人怒不可遏,争执不下,忙打圆场道:“此事日后再议不迟。眼下大敌将至,我们先计议对策要紧。”韩惜落心下兀自忿忿不平,但念在曾书秋对自己有恩,强忍怒气,不再多言。   曾书秋见二人不再多言,心下稍定。他顿了顿,忽然耳边响起一个霹雳,一阵大风吹过树林间,刮得枝叶刷刷作响。曾书秋吁了口长气,抖擞精神,说道:“大名府城地处漳河、卫河下游,只要大水再发,整个城池都将会被洪水吞没。我们可遣三百员死士暗中砍木作筏,等到正教中人入城后,引水灌城,他们突见洪波怒涛飞至,必定方寸大乱,四散奔逃。”   韩惜落、冷云裳听闻此计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将正教邪教中人连同无辜百姓一起杀了。那河水倒灌入城,岂止是方寸大乱那么简单,简直是要城中之人,人人都死,个个不留。   只听天边霹雳不断,顷刻间下起倾盆大雨,韩惜落大叫:“不可!这些百姓手无寸铁,无辜之极,怎可肆意杀害?”冷云裳也道:“可否晓谕居民,令其暂避?”曾书秋摇头道:“不成,此法我也不是未曾想过。”他叹了口气,又凄然道:“想那司马炽是何等精细之人,我们一旦疏散城中百姓,焉能诱得他入城?”冷云裳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同意他这话,说道:“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先生此计虽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之法,却也是既能扫除朱光启党羽,又可诛灭正教的一石二鸟之计。”   曾书秋点头道:“这正是杀朱光启,灭正教的大好时机。良机一过,不复再来,切不可失!”韩惜落心想:“此计确是大妙,却忒毒也!”再三劝阻,冷云裳犹豫不决,终是议定施行此计。韩惜落知道再劝亦是徒然,只好黯然不语。   三人回到麒麟宗,曾书秋生怕柴羽性子刚直,知道后定然不允,熊百川又口无遮拦,所以都瞒住了他们,只字不提。冷云裳暗中教叶柔然留住朱光启在房中,令其无暇抽身理会教务。分派朱光启党羽镇守城中,点齐手下弟子分守四门,各各领命自第二十二回洪灾(1)   这五日之中果然天雨连绵,流水不断,黄河暴涨。到第五日上,石玉祥先打头阵。其后正教中司马炽、空觉方丈、紫阳真人、静仪师太、广寒子、燕鹏举、宗炼等众多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悉数而至,率领本门弟子分作四路人马,冲风冒雨往大名府来。   初更左侧,石玉祥率领千名弟子,率先冲入大名府。那分作四路人马分别是:空觉方丈、紫阳真人率领少林、武当弟子从西门杀入。静仪师太、广寒子率领峨眉、昆仑弟子向北门杀来。宗炼、燕鹏举率领崆峒、点苍从西门撞入。司马炽则带领门下弟子及其他正教弟子向南门杀将过来。   魔教教众誓死顽抗,火并良久,终是抵敌不住。只听城中四处喊杀连天,神哭鬼号,刀光剑影中剑断人亡。魔教教众死伤无数,正教弟子亦折损不少。顷刻间,杀得城中尸山血海一般。正是:舞榭歌台,翻为修罗场;花街柳陌,变作战争地。   四路人马在城中合兵一处,广寒子喜道:“想不到魔教如此不堪一击,我们这便去取了朱老贼的狗头!”燕鹏举笑道:“哈哈,朱光启武功再高终不是我们这里许多人的对手。”门下弟子见师父欣喜,急忙连声称颂,纷纷道:“魔教不仁,必遭天谴。咱们今日便将他们连根拔起。”“朱光启这个狗贼又怎是师父的对手。”“师父稍等,徒儿略施绵力便来献上朱光启的人头。”“全赖师父神威,魔教这些邪魔外道还未与我们相抗,便吓得屎尿齐流。”一顶顶的高帽送来,直让各派掌门人通体舒泰,说不尽的受用。正是:臭烘烘,马屁与高帽齐飞;喜孜孜,牛皮与法螺共响。   一片称颂声中,司马炽却大感不太对劲,暗自疑心:“虽说邪不能胜正,但这次剿灭麒麟宗未免太过容易了,而且不见教中几员大将。莫非是他们知道我们人多势众前来围剿,事先都逃走了?”心念陡转,想道:“不可能!冷云裳、曾书秋都是年轻一辈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无论武功、胆识、谋略都是上上之选,绝无逃跑之理。此间必然有诈!”   正思索间,只听得耳边轰声如雷,犹如千军万马奔腾驰骤之声。司马炽大惊失色,心中叫苦不迭,大叫:“不好!中计了!”众人这才从喜悦中惊觉过来,只见眼前滔天狂澜,汹涌而至。韩惜落率领着那三百死士脚踏木筏,乘风破浪而来。大水到处,无不倾倒,人神共戮,玉石俱焚。   城中百姓见水突至,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鼠窜狼奔,一家家神哭鬼号。众弟子见水势浩大,人人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饶是司马炽见多识广,见此变故,亦是惊得罔不知措。   原来曾书秋此计是乘着连日大雨,水势暴涨,便教韩惜落利用逆鳞打破堤岸,使黄河之水灌入漳、卫两河,引发洪灾。怎见得水势凶猛?但见:   鬼哭神嚎,岳撼山崩。鬼哭神嚎,疑是龙王夜吼水晶宫;岳撼山崩,恰如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河倾泻,洪涝泛滥。大厦倾圮,百年巨木连根倒;楼宇淹没,千年古城作颓垣。蝼蚁百万受灾,鸡犬千群遭劫。白茫茫浪涌千层,须臾桑田变沧海;碧澄澄波扬万丈,顷刻陆地成汪洋。孤帆似旌旗漂泊,僵尸如鱼鳖沉浮。   城中百姓和正教之士都是急急似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转瞬间,大水已到,房倒屋倾,人人都争往高阜处,挨挤践踏,死者无数。无奈水势太大,整座城都被淹没了,竟无一处可以躲避。可怜儿同母,妻同夫,一个个横尸飘渺;梁与柱,门与窗,乱纷纷逐水漂流。   不少轻功高强的弟子,攀木抱梁,在水里扑腾。那三百名死士弯弓搭箭,箭矢如雨一般射将下来,将他们纷纷射死,惨毒不忍言说。   城外不远,冷云裳、曾书秋、熊百川、杨凡四人正在站高阜山冈,望城里看时,只见洪水滔天,哀鸿遍野。柴羽见此等惨状,咬牙切齿道:“你们当初说一统山河,是为百姓求太平,求安定。那你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熊百川怒不可遏道:“我们争斗与这些百姓何干?用恁般毒计,定会折福折寿!好好的百姓,招谁惹谁了?也不知是不是运交华盖,命犯咸池,惨遭横祸。”说着垂下泪来。众人均知熊百川表面粗鲁,内里却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平日里杀人如麻的他,此刻竟然也动了恻隐之心。曾书秋歉仄道:“吾知此计毒辣,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来日一统山河之后,百姓安居乐业,曾某请就一死。”   冷云裳苦涩道:“先生此计甚妙,只是伤及无辜,有违天和。唉,来日他们知道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天下百姓,九泉之下也该瞑目,并非枉死。先生也不必过于自责,我们往后多做些好事补偿百姓便了。”   熊百川骂道:“假惺惺,人都死了,补偿个鸟!”   说言未毕,却见司马炽在几具浮尸之上,来回蹿跃,迅如飞凫,正与韩惜落缠斗不休。又见几个人湿漉漉的蹿上冈来,正是广寒子、燕鹏举、曲如烟,三人见了冷云裳等人,都是吃了一惊。须臾,朱光启又携着叶柔然跃了上来。众人相见之下,各自冷笑。冷云裳悲喜交集,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心道:“还好柔然安然无恙,只可恨这场大水淹不死朱老贼。”   广寒子见了众人,冷笑道:“朱老贼,你的帮手全都到了,看来你命不该绝啊!”朱光启呵呵大笑,道:“老夫今天是不会有帮手了,不过你们想杀老夫也并非那么容易。”又向冷云裳道:“裳儿,你设下此般毒计,却是为何?”   众人吃了一惊,心想看来朱光启已察觉到他们心怀不轨,暗示毒计,以报血海深仇。   冷云裳听到他识破自己意图,坦然一笑,喝道:“朱老贼,我冷家与你素来无怨,你为夺神兵,杀我全家,如此大仇,焉能不报?而且我看这宗主的宝座你也坐得久了,也该换人来坐上一坐。”朱光启道:“老夫一时失察,想不到中了你们这些小贼的奸计。不过你为了不让我知觉,也可算煞费苦心。老夫绝想不到你竟然可以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不顾教中弟子的死活,就连你妻子的死活也可以不管不顾。哈哈,哈哈!你果然是老夫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孩子,手段之毒辣犹胜老夫。”他知道冷云裳心中所爱的并不是曲如烟,而是叶柔然。曲如烟的生死他自然是毫不放在心上。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要激怒曲如烟罢了。   曲如烟果然中计,心中一把无明业火,高举三千丈,质问冷云裳道:“我与你总算夫妻一场,你即便不爱我,缘何将我留在城中,置我生死于不顾?”冷云裳淡淡的道:“为了瞒过这个老匹夫,总要有所牺牲,你就受一下委屈,又有何妨?”曲如烟听他浑不将自己安危当一回事,语气轻描淡写,怒气更盛,厉声道:“好。你对我如此薄情寡恩,别怪我对你不讲夫妻情分。”冷云裳并不答话,只当做耳旁风,恍若不闻。   广寒子、燕鹏举原本因与他们众人相遇,颇是忌惮,谁想此刻见他们居然自己内讧起来,心中窃喜。广寒子在一旁讥诮道:“朱老贼,你平生作恶多端。现在连门下之人都要取你性命,真是可怜、可悲、可叹啊!”朱光启突然一声大笑,只震得四周树木上的枝叶簌簌而落。众人被他这么一震,都是脸上变色,知道他的内力深湛之极,一颗心兀自怦怦而跳。   朱光启随即大声道:“你们都要取老夫的性命是吗,还等什么?一发上吧!”冷云裳道:“我也早就想领教一下你的绝技‘剑指流星’了。”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直攻过去。一瞬之间,已递出十余剑。朱光启道:“你要坐老夫宝座,那要看你有多大本事。”说罢,赤手空拳来迎他,十指拍、戳、弹、点、拂、擒、拿,身形闪转腾挪,来往纵横,迅捷无伦。两个人一上一下,恰似岩下虎斗林下虎;一来一往,正如云中龙斗海中龙。只看得众人目之为眩。   另一边,司马炽与韩惜落两人正在上百个木筏上,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斗到间深里,韩惜落大叫一声:“司马老贼,今日要叫你血债血偿。”司马炽道:“韩贤侄,你很喜欢小女,和小女很是情投意合对吗?”韩惜落一怔,心想:“我与悠悠情投意合,想来他已知晓。听他语气似是要巧言令色安抚于我,哼,他道我是何等样人?”大声道:“是又怎样?”手上招式却又加急。   司马炽不慌不忙,一头拆招,一头微笑道:“小女已到及笄之年,尚未婚配。韩贤侄年纪轻轻,武功奇高,实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老夫也很是看好你,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你。贤侄何不放下这些陈年旧恨,与小女喜结连理。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日老夫这武林盟主之位,不是你的还能有谁?”他这番言语说的极是挚诚,条件也极是诱人,令人难以抗拒。   韩惜落心想:“看他样子不像说谎。武林盟主我是没有什么兴趣,但若能与悠悠成婚,我此生又夫复何求?”转念又想:“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大丈夫岂能为了一己私欲,忘却根本?数典忘祖那还算是人吗?”想通此节,心下澄明,昂然道:“恩师之仇不共戴天!司马盟主的美意却不敢受,儿女情长之事,休要再提。你我今日痛痛快快做个了断,不死不休!”   司马炽见他不为所动,脸现怒容,沉着嗓子道:“自古成大业者,往往六亲不认。萧沐怀他不识时务,自取灭亡,怨得了谁!你也要和他一样顽固不化吗?”韩惜落听他暗中承认毒害萧沐怀,加上辱及先师,胸口热血沸腾,掣出逆鳞直取司马炽要害,叫道:“是又怎样?”   司马炽道:“那就是和他一样自取灭亡!”说着左掌上拍,右掌下拍,运起“控鹤功”,直将水中断梁残木吸了起来,又向韩惜落撞将过去。   众人在高阜处见了他施展了这般绝学,无不骇然。这“控鹤擒龙”号称“天下双绝”,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技,二者学成其一便已属难能之极。此刻,众人见他一人竟学成两门神功,心中无不钦佩,均感他不负“四海龙王”的盛名。   韩惜落将飞来的断木一一劈开。数十招后,居然不得近身一步,心中焦躁,渐感真气不继,愈来愈觉得逆鳞难以驾驭。   广寒子、燕鹏举两个卑鄙小人,当日在“折梅大会”上已经想暗施偷袭,此刻又在想故技重施。   熊百川见他们蠢蠢欲动,定是又在心下盘算着什么诡计,真是越添心上怒,咬碎口中牙。手持两把鬼王斧,劈向二人。广寒子、燕鹏举见他突然发难,这一斧中端的有霸王拔山之势,存孝打虎之威,心中怯了三分,慌忙闪身避过。   跟着刷刷两声,二人拔剑出鞘合斗熊百川,一个刺他面门,一个刺他胁下。熊百川拨过一剑,另一剑却避之不及,已被刺中胁下,伤处鲜血喷涌而出。猛可里听到一声大叫“且教你看柴羽神箭!”话声未毕,嗖的一箭,不端不正,射入燕鹏举的肩头。他一只手便软软的垂下,长剑脱手。   也是熊百川皮粗肉厚,这点小伤根本不觉疼痛。见对方漏出破绽,轮起双斧来劈燕鹏举。二人翻翻滚滚拆了五十余招,不分胜败。柴羽捻枪来刺广寒子,他见对方人多,不敢久留,想要逃走,却被柴羽一条枪不离左右的绞住,只好且战且退。   剧斗之际,猛听得“铛”的一声,一柄断剑插在地上。原来是冷云裳手中长剑被朱光启用食指与拇指捏住剑尖,右掌往剑背上一拍,长剑从中折断。众人惊讶万分,心想以冷云裳的武功绝不该如此轻易就被折断手中长剑。   只见冷云裳右腿跪地,手中仗着半柄断剑,剑柄不住颤动。脸上神色怪异,似是因痛苦而扭曲。朱光启见他似乎是突然间走火入魔,心中大喜,大叫:“小畜生,这是天要亡你,休要怪我。现在不速速领死,更待何时?”跟着右手伸出食、中二指,虚空一点,“嗤”的一声,一道剑气发出破空之声向冷云裳激射而出。   杨凡失口惊叫:“剑指流星!”忙横剑格开那道无形剑气。这剑指流星是一种以真气凝聚指尖,隔空激射而出的奇妙功夫。修炼到至高境界出剑快似流星,指力所及有如一柄无形利刃,可断金削铁,所过之处草木竹石无不四散飞落。   朱光启双手左右开弓,数十道剑气向杨凡攻来。杨凡一柄长剑舞得犹似行云流水,招式连绵不绝,全身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他采取守势却是因为看不见这无形无影的剑气,所以舞剑护住全身诸处要害。虽然只守不攻无法去取胜,但一时间,总也立于不败之地。   冷云裳跪倒在一旁,起初只是右手颤抖,此刻竟然开始全身不住颤动,脸上犹似罩了一层黑气,看起来难受异常。他强自运气镇摄心神,怎知体内五脏六腑似都不知了去向。情知正如当日空觉大师所言,大难已至。只觉体内有两股真气在奇经八脉间乱窜,忽而左冲,忽而右突,横冲直撞,真如翻江倒海一般。他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张开了口,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半点声息。   正自剧痛攻心,难以忍受。忽听得四句口诀:“阴阳顺逆妙难穷,二至还归一九宫。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说话之人却是空觉方丈。原来正教中人被大水冲散后,他与紫阳真人都已同时赶到。只见冷云裳命在顷刻,慈悲之心大动,出言指点。   冷云裳心中一惊,暗自思忖:“这正是逆乾坤神功口诀前四句,方丈大师怎会得知,又是何用意?”又听空觉续道:“阴阳顺逆妙难穷,这门神功即可逆行亦可顺行。逆运神功或许能使施主导气归正,渡过此劫。”冷云裳登时会意,当下盘膝运气,逆运神功,试图将体内两股不受控制的真气导入正途。忽觉背心发热传来一股绵缓内力,初时只是零星点滴,到后来竟是铺天盖地而来。正是空觉在用上乘内力相助冷云裳渡过难关。运得片刻,冷云裳只觉全身轻飘飘的,如升仙境,如堕云中。   忽听叶柔然、曲如烟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冷云裳,蓦地里生出许多白发。一开始只是几丝,到后来变成几缕,弹指间,他的满头青丝竟变成了霜雪般的白发。   原来修炼这逆乾坤神功之人,必会历此一劫,或韶华白首,或返老还童,只有在朔月之日方有一时三刻时间恢复本来面目。便如易先生修炼此神功后会化身为易小星。这也是当日易先生当日为何在云梦城中一再拖延众人时辰的缘故。   冷云裳习此神功已久,又一意极力求成,此刻走火入魔,幸得空觉方丈指点,逆运神功,总算渡此难关,只是满头青丝变作了白发。正是:可怜未老头先白,朝如青丝暮成雪。   冷云裳感到自己已经无碍,忙拜倒在地,磕头不计其数,口中只道:“多谢方丈救命之恩,弟子粉身难报。”空觉见他安然无事,脸现喜色,扶起他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冷施主无须多礼。请起,请起。”冷云裳心中惭愧,想到今日自己杀了如此多的人,实是一个罪孽深重的杀人魔头,方丈大师慈悲为念来救自己,只怕是救错人了。又听空觉道:“老衲救你,别无所图。只希望冷施主将来救天下间更多的人。”冷云裳一怔,道:“大师所言何意?”空觉只是笑而不答。   冷云裳也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只觉体内真气游走自如,顿时精神一震,双掌齐伸,猱身而上,同杨凡合斗朱光启。朱光启和杨凡久战不下,运使这剑指流星所耗真气甚巨,不免有些气力不支,心下有些焦躁起来。他用尽平生所学,凝气一指,“嗤”的一声,正中杨凡左胁下。杨凡一声闷哼,跌倒在地。   朱光启一击得逞,心中甚喜,趁势追击,转而向冷云裳攻来。双手擒拿点拍,攻势凌厉之极。冷云裳遇招拆招,刹那间,三十余招已过,双方僵持不下。   再过百招,杨凡见冷云裳处于下风,有些左支右绌,渐渐招架不住。他瞥眼见到叶柔然,计上心来,爬起身来,用剑架在叶柔然颈项,叫道:“朱老贼,你若还不束手就缚,休怪我剑下无情,杀了你的爱妾。”朱光启斜睃了一眼,见他挟持了叶柔然,骂道:“贼王八,卑鄙!”所谓:“关心则乱”,他想也不想便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叶柔然。高手过招原本就只差那一丝一毫,此刻他竟然和身扑上杨凡,浑身上下破绽百出。冷云裳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劲聚于掌,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劲力吐处,只怕连他的五脏六腑都震得碎了。   朱光启一阵剧痛,用尽最后气力,一指点出,直取杨凡。杨凡见势不妙,忙推开叶柔然,横剑挡架。只听“铛”的一声,那一指劲力竟将长剑从中折断,又从杨凡心窝贯穿而过。杨凡、朱光启二人几乎同时喉头发甜,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冷云裳抢去抱起杨凡,只见他胸口中鲜血兀自汩汩流出,冷云裳慌忙按住伤处,企图止住流血。杨凡惨然一笑,道:“我……我尽力了,看来……看来我是看不到我们大业……大业将成时候的样子了。”冷云裳看着这个多年陪伴在侧,忠心耿耿的伙伴死去,不禁潸然泪下,哭道:“不会的,你一定会见到我们一统山河时的样子。”杨凡咳嗽了两下,道:“我……我相信会有那一天的,可惜……可惜我看不见了,我先走一步……”言犹未绝,已然咽气。冷云裳抱着他的尸身,悲恸万分,失声痛哭。   朱光启则俯伏在地,弥留之际,口中兀自喃喃唤着叶柔然的名字。叶柔然走到他身畔,柔声道:“我在这里,谢谢你不顾性命来救我。”语气中尽是歉疚之情。她哪知道朱光启最后那一指,其实是知道自己已然无幸,只是想和杨凡同归于尽,让她一起陪葬,殊无半分相救之意。朱光启干笑几声,瞧着叶柔然道:“能死在你身边,我也算不枉此生,你……你今后要小心自己身边的人。”说罢,也已经断气。   旁观众人见朱光启、杨凡二人,一瞬之间都已魂归天际,心中都是一阵莫名的悲怆之感。   那边厢,广寒子和燕鹏举一个已被熊百川劈作数段,另一个已被柴羽射得万箭攒心一般。堪叹两个小人:一个做了斧下亡魂,一个做了箭上厉鬼。空觉方丈见死者甚多,念起了“往生咒”,希望死者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第二十二回洪灾(2)   韩惜落与司马炽兀自在恶斗不休。司马炽右掌拍出,左掌从右掌底穿出直取韩惜落小腹,跟着右掌缩回,又加在左掌之上,这一掌竟又增加了一倍力道。韩惜落侧身避过,斜刺一剑,这一剑歪歪斜斜的,竟是不知刺向何处。众人微感诧异,这一剑就是一个不懂武功的人也不该刺得如此之偏。   原来韩惜落与司马炽恶斗良久,真气不继。此刻,双瞳已呈血红色,兀自在勉强支撑罢了。司马炽见他越斗越是不济,心道:“这小子怎么突然换了个人似的,破绽百出。现在不结果了他,更待何时?”直欲一鼓作气,结果了韩惜落。招式陡然一变,一掌高,一掌低,摆个架势,呼的一掌拍出。   谁知这一掌拍去,竟是拍在逆鳞的剑背之上。司马炽暗自吃了一惊,他虽然曾和端木空交过手,却未见过被反噬后的剑主。这逆鳞不但似活物一般,自行守护者韩惜落,将他围在剑刃之中。还如同一条蟒蛇一般,在吞噬他掌上内劲,那内力瞬息间无影无踪的被它吸收了去。这等诡异之事,饶他纵横江湖几十年也从未遇过,急忙撒手,倒纵出数十步。   他又如何知道这逆鳞反噬其主之后,便会如同“活物”,最喜鲜血。对敌时,可吞噬对方真气,经过手太阴、手厥阴、手少阴这三经传入剑主体内,化为己用。   众人凝目瞧去,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只见韩惜落变的双瞳血红,脸容狰狞,似是僵尸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满身煞气,如欲饮血。   曾书秋、熊百川、柴羽三人对望了一眼,一颗心砰砰乱跳,均知似乎是这逆鳞反噬其主,出现了剑控人心之象。   韩惜落蓦地里腾身而起,一剑当头劈下。这一剑委实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内劲。司马炽忙运起“擒龙功”,便有一股无形气劲似铁链般缠住韩惜落身子,右手用力向左一挥,将他凌空甩出。韩惜落这一剑便砍了个空,就在此时,剑刃仿佛活了过来,自行伸展,似是链刃般拦腰直削司马炽腰间。   司马炽措手不及,慌忙闪身却已不及避过,腰间被划开了一道四五来寸长的口子。这一下当真是凶险之极,倘若再慢得半拍,或是避得少半寸之差,非给逆鳞剖开腹部,肚破肠流不可。   韩惜落早已丧失理智,眼中满是杀意、仇恨、愤怒。只见他身子原地不动,逆鳞仿佛一条黑蟒,就势里自行攻向司马炽。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司马炽忙于拆解,被他逼得气息都有些窒滞。蓦地里逆鳞剑尖上冲,如同蛟龙腾渊般刺向司马炽小腹。   司马炽左手疾探,凌空抓过一根木柱挡在身前,右足一点,倒纵出三丈之远,跟着左足一点,又在倒纵出三丈。如此反复几次,霎时间已经立身在山冈上,向身边紫阳真人叫道:“借道长宝剑一用。”刷的一声,拔出紫阳真人的真武宝剑,赴身再战。   韩惜落将逆鳞化为剑形来迎司马炽。二人相逢,双剑并举,迸出千万道寒光。众人见他们扭成一团,搅做一块,怎生一场好厮杀?真个堪描堪画:   一个使真武剑,势若奔雷;一个使逆鳞剑,疾如飓风。这个使剑招架,沉稳若山;那个使剑猛攻,侵略如火。一个凌厉老辣,怎遮怎当;一个夭矫轻灵,难躲难防。这个似真武大帝荡魔;那个如降世魔君饮血。一个剑如玉蟒缠身;一个剑似银龙罩体。这个使剑的似猛虎啖羊羔;那个使剑的如飞鹰扑脱兔。   两人大战百余合,不分胜败。曾书秋、熊百川、柴羽都暗自一叠连声叫苦:“果如端木空之言,他出现了剑控人心之象。若是唤不醒他,岂非永远如同行尸走肉般沉沦苦海,万劫不复?这可怎生是好?”   真武剑与逆鳞都灌注了无俦内力。两般兵刃每一次相交,司马炽都不禁浑身一震,感觉内力正从剑上源源不绝的流失,似在被对方所吸收。如他所料,逆鳞确实是在吞噬真武剑上内力,仿佛一头野兽在肆意撕咬着他的猎物。如此一来,司马炽的内力尽归韩惜落所有,此消彼长,时刻一久,司马炽渐感不支。再过数招,韩惜落觑准他剑法中的破绽,暴雷也似大叫一声,一剑向他当胸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个女子身影挡在了司马炽的面前,扑的一声,逆鳞已刺穿她的胸膛。   众人陡见这一变故,都惊得呆了。司马炽捡回了一条性命生却是毫不喜悦,只见他惊骇莫名,浑身止不住的发颤,跟着泪水簌簌而落,软瘫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韩惜落也在一惊之下,双瞳变回了黑色,恢复了心神,眼前所见直让他悲痛欲绝。他手一松,那女子的身子便软软的坠了下来。韩惜落慌忙抱住了她,泪流不止,哽咽道:“悠悠……悠悠……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那女子正是悠悠。当日,悠悠回家之后,质问父亲毒害萧沐怀一事。谁想司马炽竟毫不避讳,直承其事。悠悠哭着大声斥责他手段狠毒。司马炽大怒道:“忤逆之女,当日我要你嫁与武林豪门,你却任性逃走。这也罢了,今番却又对我出言无状,如何能饶你?”遂将悠悠软禁在府中,命人严加看管,不准离房一步。直到他这次率领正教弟子北伐,悠悠才千方百计偷跑出来。怎料一到大名府,却见到此般洪水滔天的残毒景象。她四下里寻找韩惜落,却见到父亲正在与他恶斗,眼看父亲将遭不幸,情急之下便为司马炽挡下了这一剑。   悠悠伸手轻抚韩惜落脸颊,说道:“不要哭了。我死前还能再见到你一面,真……真是太好了。”韩惜落握着她的手,哭道:“不……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这就去找妙夫人,她医术神奇,一定……一定有法子医好你。”悠悠淡淡一笑,道:“你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了,我……我知道我是活不成了。”她话声越来越是细微,咳嗽了几声,又道:“我死前求你一件事,你答应我好不好?”韩惜落见她眼光中尽是哀求之色,如何不允?忙道:“好,好,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悠悠道:“你说你要报仇,我现在代我爹爹一死。你就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命好吗?”韩惜落垂泪道:“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悠悠微微一笑,道:“能……能遇到你,真好……谢谢……谢谢你。”说罢,悠悠缓缓闭上了眼睛,死在韩惜落怀中。   当日,易小星在云梦城曾赠悠悠两句“可怜红颜多薄命,万事到头一场空。”如今想来她的命运甚是可怜:   生来染病,幸是千金。   偶遇情郎,暗许芳心。   孝感动天,曹娥难比。   代父一死,香魂散尽。   可见果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韩惜落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良久,忽听司马炽叫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跟着一声长啸,响彻四方,震得周匝树木枝叶乱晃。突然之间又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啊!老天爷,你忒也不生眼。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司马炽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报应在我女儿身上?”“来啊,来啊!有本事冲我来啊!”他自已一个人问,又自己一个人答,甚是诡异。   众人见他此刻披头散发,如癫似狂的样子,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一片冰凉,暗想:“他自来甚是疼爱这个女儿,此刻见到爱女枉死,竟是接受不了,已经疯了。”又听司马炽大叫:“狗老天,贼老天!你有本事冲我来啊!报应在我女儿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我的悠悠如此纯真善良,又不曾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这样对她?”他大骂了老天一通后,又轻声道:“是我的错,是我作孽害死我女儿的,是我作孽害死我女儿的。宝贝女儿,你小时候最怕黑,地府暗无天日的,你一个人怎么住得惯?你一定很怕吧?别怕,别怕,爹爹来陪你,爹爹来陪你。”说着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已走出三四里之外。   众人望着他慢慢消失的背影,心中惆怅,想他一世枭雄,竟落得如斯凄凉的下场,都又是同情,又是惋惜。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空觉方丈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早先有言这世间的恩恩怨怨,不必执着,血海深仇终究是空。”他叹了口气,续道:“昔日之因,今日之果。世上之事,皆逃不出因果循环。韩少侠不听老衲劝谏,执意报仇,今日终是自尝苦果。”   韩惜落心中懊悔不已,不住磕头,求恳道:“弟子知错,弟子知错。求大师宽厚慈悲,救悠悠一命。”空觉却摇了摇头,叹道:“人死焉能复生。”他见韩惜落哭得悲恸,心生怜悯。从怀中拿出一件物事,手掌摊开已多了一颗冰珠。这珠子通身晶莹剔透,寒气侵人。空觉向韩惜落道:“此乃冰魄灵珠,是天地间的一件异宝,千年不化之物。你将它放入这位姑娘口中,虽不能使她起死回生,却能使她尸身不腐。佛法有云:‘色无常,无常是苦,此身非我,须当厌离。’人的臭皮囊,留与不留也是没有什么区别。此物老衲留之无用,我见少侠对这位姑娘情深意切,倒不如便送与你。日后也好教你稍解相思之苦。”韩惜落磕了六个头,恭敬接过,放入悠悠口中,只见悠悠原本苍白的脸上霎时有了血色。韩惜落道:“多谢大师恩赐。”说罢,抱起悠悠遗体向远方走去。熊百川正要出声挽留,柴羽却一拍他肩膀,摇了摇头,示意不要阻拦。   曾书秋见杨凡、朱光启、广寒子、燕鹏举、悠悠皆死于非命,司马炽也疯了,韩惜落又自行离开,大名府死伤更是不计其数,心中凄婉。向空觉、紫阳道:“今日双方死伤多矣,并非晚辈所愿。不如就此罢战,晚辈可以保证,有生之年绝不侵犯六大门派。”空觉道:“经此一战,枉死之人甚多,绝非老衲所愿。老衲相信曾施主是个言而有信之人。老衲这就命正教弟子罢战。”紫阳真人也点头称是。   冷云裳这才下令罢战。空觉、紫阳、宗炼、静仪则各自领了正教残余弟子回去了。至此,正教之围,告以终第二十三回隐居   且说韩惜落虽知人死不能复生,却说什么也要试上一试。在城中使重金命人造棺备椁,全部用水晶制成,将悠悠尸身盛殓入内。雇了一辆骡车,把水晶棺厝在车后,一路往鬼哭林而来。   数日之后,韩惜落回到鬼哭林中。阮青白、谢运、周为仙三人与悠悠相处日久,感情深厚,突然见她身故,都是悲痛之极,落下泪来。阮青白问道:“怎会如此?”韩惜落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三人嗟叹不已。四人一齐来求妙夫人救治。妙夫人得知悠悠死讯大惊,忙看了悠悠尸身。其时正值盛暑炎天,悠悠尸身竟是一点也没腐坏之象,依旧面色粉润,犹如活人。韩惜落告知众人,想这是冰魄灵珠的效用。   妙夫人看过后,摇了摇头,凄然道:“人已死矣,焉能复生?我也无能为力,救不了她。”韩惜落拜倒在地,求道:“当日,小子手足俱废,尚有方法可以医治,求夫人再想想法子。晚辈也曾将逆鳞放在她手中,企图起死回生,却不知为何毫无效用。”妙夫人摇了摇手道:“悠悠倘若还有一息尚存此法亦不可行,以她的内功修为必定驾驭不了这逆鳞。势必身遭反扑,沦为行尸走肉。到时生不生,死不死,反而更加痛苦。”又道:“你何苦如此执着。她已死去多时,不能复生了。”   韩惜落流下两行热泪,默然无言。内心深处却仍不甘心,肚里沉吟:“端木前辈一身通天彻地之能,见识卓绝,说不定有起死回生之法。”言念及此,决意去锁心岛一次,求见端木空。   次日,韩惜落驾着骡车一路东行,又雇了船寻到锁心岛上。这是他第二次踏足这个小岛,前后两次心境却迥然不同。第一次他身受重伤,却有众人相伴来到此岛,求得高人指点,最后习得惊世技艺,虽然路途坎坷曲折,心中倒也甚是安慰。第二次则是他孤身一人踏上这光秃秃的小岛,身边只有一口冷冰冰的棺材,凄凉之情不言而喻。但见四下里景致未变,只是物是人非,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出声。他哭了一阵,心中稍感平和,便驱驶骡车,径往端木空的石屋而来。   到了石屋门前,韩惜落跃下骡车,躬身行礼,大声道:“弟子韩惜落,拜见端木前辈。”石屋中却无半点声息。韩惜落又高声大叫:“弟子远来,拜见端木前辈。”反复大叫三四次,石屋中并无反应。他心中奇怪,上前道:“前辈勿怪。”轻推石门,“咯咯”一声,石门应手而开,放眼四顾,不见一人。韩惜落更是疑惑,心道:“端木前辈不知到哪里去了。”仔细一看四周,见到石壁上竟然刻得有字,印痕甚深,只是字迹刻印与石壁颜色相近,一时不易察觉。韩惜落寻思:“这些字想是端木前辈所留了。”走上前慢慢读去,石壁上写道:   武学原意,乃让人健体强魄,锄强扶弱,弘扬正义,使天下弱者不受欺凌。惜人性贪婪,以武力追逐财富权力,尔虞我诈,各怀机心。无奈乐土成炼狱,血雨腥风,杀戮不息。   无数人为这“权力”二字,倾其所有,丢掉性命。胜者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已丧良知、坏人格,后为巩固地位,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余于江湖数十载,未尝见一真正赢家。智者应知此乃一处:永无赢家之战场。取胜唯一方法,仅“及早离去”四字耳!   读完之后,韩惜落叹了一口长气,想起司马炽为混一正教毒杀师父。冷云裳又精心策划已久,不但暗中训练那三百名死士,还献上叶柔然,娶了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不禁一阵苦笑。又想起齐敬宁、洪玉成荣登大位后立即腐化,沉湎酒色,荒淫无道,真乃“丧良知、坏人格”。还有那星宿门,师兄弟为承大位,以致反目,四个人明争暗斗,最后使得门内四分五裂。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喜、怒、哀、乐、爱、恶、欲一齐涌上心头,当真是百感交集。   他暗自思忖:“看来端木前辈已经离开此地,不知去了哪里了。”眼看救活悠悠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他却无可奈何。思索良久,忽然大叫:“罢,罢!”他轻轻抚摸着水晶棺,柔声道:“悠悠,你看此处可好?我和你从此就隐居在此,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咱们再也不用理会江湖上那些血雨腥风的事,此处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好吗?我的飞天小狐狸……”他的话声越说越低,也越来越是悲伤,到后来更有几分哽咽之声。   韩惜落意念已决,要终生隐居此岛,忽想起一事,颇感不安,于是回到镇上写下一通书信,命人送到曾书秋手上。   不则一日,曾书秋接到书信,抽出信纸,看了一遍。只见信上写道:   韩惜落书呈曾书秋大鉴:悠悠已殁,余心绝矣。决意归隐山林,自此不问江湖之事。曾兄对余有恩,未能补报,实为平生耿耿。今有一句良言相劝,望能俯听。自古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目今魔教混一在即,正教不过苟延残喘,大事成功只在朝夕。   余观冷云裳此人工于心计,城府极深。曾兄当日谏言献出叶柔然,只怕他耿耿于心,克日必报。曾兄乃圣人绝智,其中道理,自不必多言。何不学鸱夷及早离去,归隐鬼哭林中,重拾旧乐。   曾书秋看罢,猛然想起当日易先生所赠四句谶言,顿悟道:“当日易先生言道:‘逢寒而救,遇冷则侍’,想是说的正是韩惜落,我因救他而遇冷云裳。后两句是‘封侯而隐,功成则退’,想是教我学那鸱夷子皮功成身退,泛舟西湖。”转念又想:“我好不容才有机会能为民请命,一展胸中抱负,建立我那梦寐以求的王道乐土,岂可轻言放弃?”随即提笔蘸墨写下一通书信,命人星夜送回。韩惜落等待回音在镇上多耽了几日,见到书信上所言,不觉长叹。信上说:   余少年读书,四书五经,兵法谋略,无所不窥。待至弱冠一举成名,天下皆知,本想尽己所能与朝廷出力。奈何朝廷不明,主昏臣暗,谗佞弄权,屈沉才士。鬼哭林虽乐,却终非吾之所愿。余在林中正如‘蛟离海岛,虎困荒丘’,心中郁闷不可尽言。   冷教主中兴圣教,德才兼备,雄韬伟略,不失为百年难得一遇的英主。且对吾有知遇之恩,不敢或忘。吾愿在其麾下建造王道乐土之所。此事关系天下黎民百姓福祉,岂可明哲保身,半途而废?吾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纵使圣教负我,我亦忠心不负圣教。   总之是些誓死追随,忠义之说云云,表明决心,绝不叛教。韩惜落听他信中所言,似是冷云裳已当上魔教教主。又见曾书秋心意甚坚,叹道:“难怪人们常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当局者迷……”知道再劝也是徒然,便不复再言,独自回到锁心岛上。从此以后,他便隐居荒岛,不再涉足江湖一步。有一首词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这首《临江仙》乃明代杨慎所作,单道那白发渔夫、悠然樵汉这两位隐士,惯看世道变迁。那些帝王霸业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笑事罢了。正如韩惜落这等不为俗务羁绊,生性自由洒脱的隐士。可惜,他原是要和心爱之人一起隐居山林,过那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谁想如今却只能孤零零地守护那具水晶棺,其中凄凉滋味自不忍言,又哪里有半点比得上渔夫樵汉来的逍遥自在?   岁月悠悠,时光匆匆,一晃十年,弹指而过。冷云裳登上教主宝座之后,果然励精图治,将北方管理的升平繁荣,百姓们安居乐业,人人称颂,个个钦服。幕后文臣人人神机妙算,手下武将个个能征惯战。   传说后来他大举南征,混一南北,天下大定。自此冷云裳称孤道寡,非同小可。曲如烟素来悍妒非常,又与冷云裳感情不和,对叶柔然更是恨入骨髓,便暗中用毒鸩死了她。有诗为证:   青蛇口中信,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冷云裳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心中已猜到三分,下令彻查此事。随后果然查出是曲如烟所为,由于忌惮万毒宫部属,不敢擅杀,便只好将她打入冷宫。却觉心中之怒兀自未平,便迁怒曾书秋,诘责道:“当日若不是你力谏寡人娶此毒妇,柔然如何会枉死?”曾书秋心知自己功高震主,冷云裳颇是忌惮,故意以此事为借口,想要除去自己。即便今日侥幸留得性命,他日也会无中生有,寻个罪过。他慨然道:“臣这些年出谋划策,替大王打下半壁江山,见到百姓安定,吾毕生之愿足矣。大功虽成,双手却也鲜血淋淋。那日水灌大名,更是罪孽深重。臣亦无心再度归隐山林,不妨今日请就一死,也好留个清名于世。”冷云裳听说,脸现喜色,钦赐一杯毒酒。曾书秋接过,饮毒酒自尽。曾书秋死后,石玉祥所中之毒无药可解,不久便疯狂而死。   熊百川听闻曾书秋被他赐毒酒鸩死,悲愤交集,如何按耐得住?提起双斧冲上大殿,欲要行刺。谁知冷云裳早有部署,暗派数百名精兵良将,一齐拿人。熊百川发一声喊,奋力厮杀,杀了大半人数,终是寡不敌众,失手被擒。众人拿一条碗口粗的铁链绑了,解到殿前。熊百川跪在地上,大叫:“吾等忠心可昭日月,为何要这般迫害忠良?”言讫泪下,被当庭枭首。   柴羽知道此事,怒气填胸,欲替曾、熊二人报仇,却又思量:“杀了冷云裳必定会使天下大乱,令天下百姓再度陷入混乱,饱受战祸之苦。”心中不忍,只好独自出走,从此浪迹天涯,不知所踪。   如此一来,当年打天下的能臣,直被冷云裳屠戮大半,受牵连者不计其数,枉死者多矣!   果为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英雄当烹。”有诗为证:   报国无门谗臣误,山河破碎英杰出。   出生寒微志不微,欲在凌烟立首功。   莫要怨恨天不公,敌破臣亡乃定论。   古来都道君王毒,何不早学范蠡舟?   再说南国某个小镇,一堆看客正围在一个孩童四周,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这个孩子正是易小星。原来他游遍大江南北路经此地,便说一段话本,挣些盘缠。此时,他话本中却多了一段凄美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说道东海之滨有一座锁心岛,岛上有一位千古伤心之人守护着他的冰封美人后记   中国从古相沿,历代朝代兴替,经:虞、夏、周、秦、汉、三国、晋、隋、唐、宋、元、明、清、民国,直至今天的共和国。   五千年来,天下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从统一到乱离,再由乱离到统一。只因书中所描写的时局、环境、政治颇和南北朝相似,所以这里单道一段南北朝的历史。   西晋自八王之乱后,元气大伤,外族侵扰,中原陆沉,被前赵所灭。大量北方士族及皇族衣冠南渡,司马氏五马渡江后(五马渡江即:琅琊王司马睿、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祐、彭城王司马纮),司马睿在建康即位,建立东晋,天下遂分为二。   传位至晋安帝时,刘裕鸩死了晋安帝司马德宗,立晋恭帝司马德文为帝,不久便篡夺了司马氏的江山,称帝建宋。这便是南朝的第一个朝代。   北方中原地区则被胡人侵占,战火纷飞,硝烟四起,连年连绵,生灵涂炭。主要以匈奴、鲜卑、羯、氐、羌这五个游牧民族盘踞华北,分别建立了五个国家:前赵刘渊、后赵石勒、前秦苻健、前燕慕容皝、北魏拓跋珪,史称“五胡乱华”。除了这五国之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政权,故又将这一时期称为“五胡十六国”。这也是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胡虏凶残成性,灭绝人伦,经常屠杀汉人,充当行军口粮。这段时期,汉族几近到了亡族灭种的边缘,也是野蛮征服文明的一个悲剧,一段社会进程倒退的历史。   北方直到太武帝拓跋焘的出现方才一统,后北魏王室改姓“元”,又称“元魏”。这是北朝第一个朝代。   中国这时便开始进入了南北朝时期,南朝:刘裕篡晋称宋;萧道成篡宋称齐;萧衍篡齐称梁;陈霸先篡梁称陈。   北朝:元魏内部分裂,孝武帝元修不满高欢大权独揽,遂投奔长安宇文泰。高欢便立了元善见做皇帝,迁都邺城,这便是东魏政权。后高洋废孝静帝元善见,篡位建齐;另一边孝武帝与宇文泰有隙,宇文泰毒杀元修后,立元宝炬为帝,建都长安,这便是西魏。然实际掌握大权的仍是宇文氏,后宇文泰之侄宇文护,迫使魏恭帝拓跋廓禅位宇文觉,国号大周。   北朝自此分为北齐、北周。北周武帝宇文邕灭北齐,一统北方。北朝中又出一人,姓杨名坚,小字那罗延,此人美须髯,身长七尺八寸,状貌魁伟,武艺绝伦,识量深重,有将率之略。宇文邕见他器宇不凡,好生猜忌,几次暗中派人看他面相,幸相者知他后福无穷,百般替他解围,这才使杨坚逃过一劫。   杨坚将长女杨丽华嫁给宇文赟,宇文赟继位后,杨丽华被封为皇后。宇文赟也曾多次说过要杀杨坚,可他荒淫无度,年仅二十二岁便已崩殂。周静帝宇文阐继位,杨坚身为外戚重臣,官居宰相,在朝排除异己,剪出皇室羽翼,见时机成熟,继而篡位,国号大隋。后南下伐陈,一统山河,结束了这长达一百七十年之久的乱世。   无论南朝、北朝,他们的开国君主大部分都是早年勤于朝政,励精图治,节俭有德,不过年老后多数昏聩无能,刚愎自用,宠幸奸佞,听信谗言。   这些帝王的子嗣继位手法,更是骇人听闻,子弑父,弟杀兄,叔戕侄之类,骨肉相残,司空见惯。后世子孙养尊处优,继位后多半也是沉溺声色,淫秽不堪,上烝下报,乱其人伦,甚至连自己的母亲、嫂嫂、姊妹也不放过,处于一个完全没有任何道德束缚的环境下。这些君主纵情酒色,不理政务,如此倒行逆施,立刻使朝纲大乱,官风日下。那些喜欢阿谀奉承的小人趁机拍马,一个个都高官厚禄,志得意满,大权在手就四处苛剥百姓,收受贿赂,使得朝政严重腐化。不久,便令权臣有机可乘,弑君篡位。   权臣的夺位方式却往往令人不齿,多数是等君王酒色过度,暴毙庭上,再欺负少主年幼,挟天子以令诸侯,伺机篡位夺权。行此法者多不胜数。   难怪奴隶皇帝石勒要讥诮那些篡位者,说道:“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   要说这皇室中争权夺位有多残酷,这里就单道一段后赵内部纷争的事件为例:   石勒驾崩后,太子石弘继位。石虎是石勒的堂侄,性残忍,好驰猎,弓马娴熟,勇冠当时。废除石弘自立,称自己为赵天王。册立郑氏为天王皇后,封石邃为皇太子。   太子石邃素来骁勇,石虎很是宠爱。石邃自从总领百官之后,酒色过度,骄纵无道,荒淫残忍。有时去田猎游乐,鼓乐齐鸣地返回宫中,有时夜出到宫臣家中,**他们的妻妾。性情残忍变态,喜欢将美丽的姬妾装饰打扮起来,然后砍下头颅,洗去血迹,放在盘里,与宾客们互相传递观赏。众宾客自是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宫内若有姿色的尼姑,石邃便与其交欢**后,再杀了她们。将她们的尸体与牛羊肉和在一起煮来吃,并把肉赏给左右的人共同品尝,欲让他们知道人肉的美味。众人吃后自然是胃海翻腾,直欲作呕。   战乱时期,吃人肉的的现象早已屡见不鲜。《资治通鉴》有所记载:   八王之乱时,河间王司马颙败退长安,急右将军招张方,张方“掠洛中官私奴婢万余人而西。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   晋孝武帝太元十年,“春,正月,秦王坚朝飨群臣。时长安饥,人相食,诸将归,吐肉以饲妻子。”;   晋孝武帝太元十年,后燕和前秦连年征战,“燕、秦相持经年,幽、冀大饥,人相食,邑落萧条。燕之军士多饿死;燕王垂禁民养蚕,以桑椹为军粮。”;   太元十二年,“凉州大饥,米斗直钱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后凉国的最后一年,“姑臧大饥,米斗直钱五千,人相食,饥死者十余万口”;   但这些都是因为连年战乱和天灾导致生产遭到严重破坏,粮食变得极其匮乏,人吃人也属无奈之举。石邃吃人却可以说是完全凭着个人的兴趣爱好,残忍之极。   此时,石邃的弟弟河间公石宣、乐安公石韬都受到了石虎的宠爱,石邃便对他们产生憎恨。萌生弑父篡位之心。   石虎继位后沉溺于酒色,喜怒无常,荒淫奢侈,大兴楼台。他让石邃省视决断尚书奏事,但当石邃有事禀报时,石虎便不满道:“这种小事,怎么值得禀报!”有时听不到石邃的禀报,却又不满道:“为什么不禀报!”总之是百般挑剔,对石邃非打即骂,谴责杖击,一月之中发生数次。石邃自然耿耿在心,私下对中庶子李颜等人说道:“天子的心志难以满足,我想干冒顿那样的事情,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干吗?”李颜等人拜伏在地,不敢回答。   不久,石邃便称病不理政事,秘密带领宫内大臣、文武官员五百多人骑马到李颜的别宅饮酒,乘机对李颜等人说:“我想到冀州杀死河间公石宣,有胆敢不跟从的斩首。”出行数里后,众人都逃散。李颜跪地叩头,极力谏止,石邃也就醺醺欲醉地返回。   石邃的母亲郑氏听说此事,私下派遣身边的人诘责石邃。石邃发怒,杀死来人。   佛图澄曾对石虎道:“陛下不宜经常去东宫。”石虎本来准备探视石邃的病情,想到佛图澄的话,心中疑忌,便返回宫中,瞪大眼睛高叫:“我是天下人的君主,父子都不能互相信任吗?”于是让自己所亲近信任的女尚书前往察看。石邃喊她近前谈话,乘势拔剑刺击。   石虎得知此事,大发雷霆,拘捕李颜等人诘问,李颜原原本本述说了原委。石虎便杀死李颜等三十多人,把石邃幽禁在东宫。不久,终是宠爱其子,又赦免其罪,在太武东堂召见石邃。   石邃朝见时并不谢罪,须臾便即离去。石虎让人对他道:“太子应召朝见皇后,怎么可以急遽离开?”石邃头也不回,径直出宫。石虎勃然大怒,废黜石邃为庶人。   当夜,杀死石邃和妃子张氏,连同男女共二十六人合葬在一口棺材内,并诛杀石邃宫臣中的同党二百余人,废黜郑皇后为东海太妃。又立儿子石宣为天王皇太子,石宣的母亲杜昭仪被封为天王皇后。   嗟乎!父不信子,子不信父。天下间父子尚不能信任,而况于旁人乎?可怜站在权力巅峰上的人,虽然锦衣玉食,富贵不能言。却注定孤独一生,永不可轻信人言,终日防备他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尝有欢乐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